小孔雀养蛇记(3)
无忧谷住着这么一只大妖,自是无人敢犯。
可这山谷中四季生灵虽多,开了灵智的却是寥寥无几。
傅小八便是其中之一。
它是一只孔雀,一只母孔雀。
脖颈一片绿,身子黄兮兮,尾巴短短像山鸡,长不出公孔雀那般好看的尾屏。
它原不姓傅,它的爹娘是无忧谷里最寻常不过的一对孔雀夫妇,无名无姓无文化,家中孩子一窝窝的生,生完后便按破壳的顺序来起名,简单又好记。
它是家中第八个破壳的小家伙,便叫了小八。
就这,也亏得它生的算早,过个八、九年再看,家中最小的那只妹妹都叫幺三七了。
傅小八打小便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若要说哪里不同,大概就是比山谷中其他孔雀都要聪明许多,以至于那小小身躯成熟后,每每看见公孔雀开屏求偶,它都分外冷漠,不为所动,颇有几分“凡夫俗雀,岂能配我”的迷之清高。
果不其然,数十年后,爹妈兄妹去得干干净净,曾经家中最小那只幺三七的子孙都满山谷开屏求偶了,它仍是孑然一身。
“原来我是个妖啊。”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有五十多岁。
山谷中岁月漫长,日升月落,清净中又带几分孤寂。
唯有那一袭红衣,于这青山绿水、谁也留不长久的宁静山间,算得上一道令它向往的风景。
而它,也就每天茫茫然站在溪边发呆,看看日生日落,日子过得那叫是一个稀里糊涂,又咸又佛。
某日,傅灼尘看不下去了,蹲在它身旁,对它说了自打破壳以来,它所听见的第一句人话。
“你真不打算修炼吗?”那语气,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孔雀虽不曾见过其他妖精修出人形后的模样,无从做出任何对比,却打心底里觉得傅灼尘生得分外好看,应属世间罕见之姿。
那一年,它不足百岁,初次离那位三千年的妖精那么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它仰着脖子、歪着脑袋,分外茫然地冲其眨了眨眼。
那是它第一次与山中那位大妖四目相对,奈何修为极其低微,还不会开口说话。
下一秒,它便被傅灼尘抓住了命运的后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地拎到了山谷深处的那方竹苑,认它做了妹妹,日.日.逼.它认真修炼。
从那以后,傅小八便姓了傅。
后来,它忍不住问傅灼尘,当日缘何要抓它到身旁,日日督促它去修炼。
这一问,方知自己原是天上一位仙子,下凡不过是为了历一场情劫,以便飞升上神。
“当年你还未跳轮回台,便有人屡次嘱我护你周全。”傅灼尘话语中满是嫌弃,“我本只应了护你,并无兴致与你有所交集,岂料你竟能虚度近百年光景,成日除了发呆便只知吃喝拉撒睡,简直令人看不下去。”
他道:“这般怠惰,何时才能修出人形,历了这一世情劫?”
也是,山中孔雀各个短命,没一个能与它缠缠绵绵爱上一回,想历情劫,确实只能待到修出人形的那一日,跑去人间找个男子。
傅小八这般想着,忽然发现了一处盲点。
这山谷里也不全是“凡夫俗雀”呀!
“好哥哥!”傅小八跳在桌上,冲正喝茶的傅灼尘拍了拍土黄土黄的翅膀,眨巴着一双小眼,卖萌装可爱。
傅灼尘淡淡看了它一眼:“有话说,有屁放。”
傅小八两只爪子尖尖抠了抠桌面,试探道:“不然你陪我历这情劫吧?”
傅灼尘似有被茶水呛到。
他强忍着没喷傅小八一脸茶,沉默数秒后,优雅地放下了青瓷茶盏,揉了揉它脑门上的呆毛。
弯起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凡事多想想,自己配不配。”
傅小八:“……”
好气哦,但是还要保持微笑。
“好的,我明白了。”
“对不起,是我不配。”
傅小八的语气委屈极了。
傅灼尘见它沮丧,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语气温柔了几分,不太走心的稍稍安慰了一下。
“历劫而已,何必急于一时?做神仙没什么好的,当个妖精多快活。”
“若是顺劫而生,应劫而死,岂不白来这红尘俗世走上一遭?”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它从知道自己原是仙人的那一刻起,便满心向往着某一天重回天界。
当神仙多安稳啊,当了神仙,就可以随便发呆,再怎么偷闲,都不会被傅灼尘掐住后颈强迫着修炼了。
***
相传鸟族有一至宝,平日里藏得很好,偏生此物每百年会引一次天地异象,极易暴露所在。
也不知那至宝究竟如何了得,竟受各路妖魔觊觎多年,且无论鸟族族长还是妖界之主都将其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每次异象皆是亲自守着。
傅灼尘身为族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时逢异象将至,都会被鸟族族长叫去栖霞山护法。
其实吧,帮族长护个法就是个把月的事儿,只是傅小八也不知为何,傅灼尘每次回栖霞山都会待很久,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那家伙一走,本就空荡荡的无忧谷,便比往日更清寂了几分。
傅灼尘不在的日子里,傅小八打着哈欠偷起了闲。
它少有机会于此山中如此散漫,晃晃悠悠从竹林走到山谷清涧边。
背着翅膀、昂着头,对着夕阳、闭着眸。
伸了伸带了一抹绿的“美颈”,老年人似的,享受起了深秋的落日余温。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青草气息飘入鼻中,夹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妖气。
傅小八犹豫了许久,最终迈着小碎步朝气味飘来的方向跑去。
原是涧边的碎石堆旁,静静盘着一条流血不止的小蛇,黑色带鳞,脑门疙疙瘩瘩,一点都不像其他小蛇那般圆润。
奄奄一息的小黑蛇见它靠近,倏地睁大了一双疲惫却似宝石般明亮的黑眸,目光三分羞愤七分恐吓。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傅小八说着,上前两步,停在了小黑蛇的边上,歪了歪脑袋,“你这小模样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许是同傅灼尘待得久了,常年遭受言语打击并习以为常,并不知这般心直口快会伤蛇自尊。
上一句话音刚落,未等小黑蛇做出反应,傅小八便又补了一句:“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是因为长成这样被排挤,挨了谁一顿毒打吗?”
小黑蛇本还努力吊着一口真气,此刻闻言,气得两眼一翻白,当即昏死过去。
哎呀,昏过去了!
小黑蛇丑归丑,好歹也是一条开了灵智的生命。
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蛇虽算不得人,都重伤垂死了,总也不好放着不管的。
傅小八思量片刻,学着当年傅灼尘抓它的模样,上前叼起了小黑蛇命运的后颈,一路屁颠屁颠将其拖回了那深山竹苑。
***
小黑蛇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盘卧在一个向上开口的软乎小窝里,身上胡乱裹着许多染血的纱布,不难猜测包扎之人的手有多笨。
好在多处伤口都已止血,怎么都比它自己缩在乱石边强行运功疗伤来得强。
它抬起头来,刚想寻一下自己的“恩人”,便见软乎乎的小窝旁卧着一只土黄色的绿脖子山鸡。
你这小模样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挺别致,挺别致,挺别致……
是疙瘩,是疙瘩,是疙瘩……
十分不美好的记忆在脑海中回荡起来了。
深呼吸,深呼吸。
不生气,不生气。
傅小八听见了身旁小黑蛇的动静,连忙睁眼,惊喜道:“你可算醒了!你昏迷了六天!我都以为你要熬不过来了!”
它说着,起身扑扇着翅膀在屋子里开心地转了几个圈圈,最后蹦跶到小黑蛇边上,对它伸出了一只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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