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弱水替沧海GL(29)

　　何亚弥摸了摸自己赤-裸的胳膊，房间里的空气让她的皮肤起了一层细栗，她看见床头上留着一张便签。
　　便签纸是酒店里特供的，上面用铅笔写着给她的留言。
　　连栀的字迹潦草，但是却很好看。
　　“工作上有十分紧急的事情，所以我先回美国了。”
　　署名是“连”。
　　何亚弥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将这张便签仔仔细细地叠好，然后她从床上起来，她回头看，床单上有血迹，她感到怔然——继而是尴尬、脸红。
　　她去洗澡，然后穿好衣服。
　　酒店里的服务生态度很好，并没有为难何亚弥，并且告之她连栀已经付了费用。
　　何亚弥便直接离开，她回头看这酒店，很多人在前台退房订房，何亚弥觉得自己在这儿失去了什么。
　　她不知道二十年、三十年以后，自己能不能坦然面对呢？
　　但是现在是不能的。
　　她打车回宿舍，在出租车上，她开始给连栀打电话。
　　这是连栀的北京号码，何亚弥一遍又一遍地打，然而每次回复她的，都只有冷漠冰冷的机械女提示音。
　　她坐在出租车上掉眼泪——倒不是如何。
　　她只是忽然觉得有一点委屈了。
　　连栀小姐是很忙的吧，但是她其实可以……可以叫醒她的。
　　又或许，她是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的吧。
　　何亚弥被自己这自我安慰似的想法逗笑了，她用手心抹了抹眼泪，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都市风景，感觉心里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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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栀现在在机场。
　　事实上，昨天晚上从她没有接起第一个电话开始，对方仿佛炸毛一般，没过多久又开始呼叫，连栀将电话卡冲进了马桶里。
　　这一切何亚弥都不知道，她疲倦地已经陷入了睡眠。
　　接着，连栀的社交软件开始被轰炸，到最后，她终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Lyndsey是有什么麻烦了吗？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呢？”
　　连栀觉得自己赢了，她自己与自己打赌——倒不如说是赌气。
　　她回复对方，只是手机出了问题。
　　然后从这一句话开始，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去到美国，这才是她的生活，她的人生。
　　那歌是怎么唱的？
　　Came to California
　　Nothing but those blue skies
　　Why'd I lea-ve my old life
　　Blame it on your grey eyes
　　连栀想：为什么背离过去的生活，或许是因为碧绿色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吧。


第37章 Los Angeles for Her 01
　　“我的母亲喜欢叫我多洛蕾丝（Dolores）。”女孩望着车窗外慢慢说道。
　　连栀顺着她的视线往那儿望去, 她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只小狗, 很小, 可能只有几个月大, 它是黑白相间的花色，在冰淇淋车旁边跑来跑去, 样子很招人喜欢。
　　她可能真的很喜欢小狗，连栀想着。她的眼睛总是追随着对方。
　　“噢, 多洛蕾丝, ”连栀重复了这个拗口的名字, 然后好似不经意地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她最喜欢的一本书是《洛丽塔》, 你看过《洛丽塔》吗？”女孩慢慢地说道, “那个女孩儿本名就是多洛蕾丝，她想要为我取这个名字，但我的父亲拒绝了。”
　　连栀没有看过那本书, 但是大概什么内容，还是明白的, 她想了想, 斟酌道：“按照你父亲的性格, 决然是不会为你取一个那样有名的女孩儿的名字。”
　　哪个父亲会为自己的女儿取一个恋童癖故事主角的名字呢？
　　“不是的，”女孩儿说，“‘多洛蕾丝’意思是悲伤、痛苦，他只是不想让我遭受不幸。”
　　连栀觉得有些烦闷，她其实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并不想要探知年轻的美国女孩儿的往事。
　　她于是开始打量坐在身旁的女孩——她穿一条宽大空荡的及膝白裙子，裙子上有着相当精致的手工刺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裙子下是一双纤细的腿，很细，看起来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折断，她的怀里抱着还一只白色的小狗，和马路对面那一只看起来差不多，连栀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品种的小狗，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小狗趴在女孩的怀里，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睡觉。
　　总而言之，这女孩瘦得让人联想到“贫瘠”两个字。
　　可连栀又觉得她长的很特别——因为就算是这样，她看起来还是非常美丽。
　　连栀的视线扫过她白皙到不正常的肌肤，那几乎是病态到透明的颜色、干枯卷曲的金色长发——在水晶发箍的衬托下黯然失色，和发白的嘴唇，最后又停留在她如同湖水一般的浅绿色眼睛上。
　　《百年孤独》里是怎么形容雷梅苔丝·莫科特的？
　　肤如百合，眼睛碧绿——不错，那是双美丽的眼睛，像是艺术品，但是不论见到什么美好的事物，那里总是笼罩着一层忧郁的阴云，而现在，那里停留着水光。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连栀发出这样的感慨，可是马上又想到：她前不久失去了父母，昨天就连她母亲养的小狗都死去了，只剩下了她怀里的这一只，大概是因此变得格外脆弱敏感，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
　　于是连栀问：“要吃冰淇淋吗？”
　　女孩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她。
　　连栀伸手指了指车窗外，指着那个冰淇淋车，那只黑白相间的小狗正坐在冰淇淋车前，仰头看着冰淇淋车旁边绑着的五彩缤纷的气球。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
　　连栀自讨没趣，前方信号灯由红转绿，她正要踩一脚油门，却听身旁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我认识它。”
　　“什么？”
　　“那只狗，”女孩的视线直直地注视着自己，“它叫波比。”
　　连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去看那小狗，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一只大狗，舔舐着小狗，看起来像是那小狗的妈妈。
　　连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非常稀疏平常的一件事情，她去看女孩儿，女孩儿已经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怀中的小狗，她的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可是慢慢有一滴眼泪从她绿色的眼睛里滑落下来。
　　她在流泪。
　　连栀缓慢意识到了这个，她想或许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再也没有人呵护她保护她全心全意去爱她。
　　这又算什么呢？连栀想：人总该学会长大，她想告诉她，自己虽然有父母，可是来自父母的伤害却比得到的爱更多。
　　可连栀没有开口。
　　“嗯，”连栀顿了顿，又开始找话说，“不如换个话题，你在学校最喜欢的科目是什么？”
　　女孩笑了，她回过头，她笑容如同面庞一般脆弱，她说：“我喜欢化学课。”
　　“化学是很有趣的，”她说，“在我一年级的时候，我父亲拿来高锰酸钾，我将其融入水中，看着颜色的变化，我觉得很有趣。”
　　“你也很有趣，”连栀说道，“我以为你会喜欢体育课之类的，嗯，我的意思是……我听说你会花样滑冰，而且网球也打得不错。”
　　然而连栀的恭维显然并没有起到作用，女孩的脸慢慢别过去，她又重新看向窗外。
　　连栀听见她低声说：“我再也不会打网球了。”
　　很久之后，连栀才知道，她从小身体很差，父亲为了锻炼她，便教她打网球，她的父亲死后，这件事情就好像就失去了意义。
　　莉薇安小姐——便是这眼前这瘦弱又贫瘠的女孩，看起来同“豪门千金”这四个字全然搭不上边，但她是和别人不同的，从小便是。
　　她是家族中最小的女儿，有两个哥哥，父母生下她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因此她身体比同龄人格外差些，她的整个童年都被待在温莎大宅里，那大宅连栀去过一次，即便是远远看着，都觉得令人感到压迫憋闷与窒息。
　　她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
　　连栀忍不住想。
　　在大学毕业之后，连栀没有回国，她在洛杉矶给自己谋了个不错的差事，后来辗转成为了温莎先生——即面前这女孩儿的哥哥的助理。
　　助理是什么事情都要干的，包括送他的妹妹去体检。
　　这女孩和一般人不一样。
　　连栀再次这样想着。
　　她问：“以后你想要做什么呢？”
　　女孩回过头。
　　她这样软弱，连栀想，即便是不断在选择“逃离”的自己，也比她坚强啊。
　　她会怎样选择呢，回答“我不知道吗？”还是说“化学教师”这样梦幻的想法呢？
　　连栀去看她，却没想到的是，从那双静谧的绿眼睛之中，她看到了闪烁的火光。
　　她觉得那是什么……大概是……野心？
　　她听见这方才还泪意盈盈的女孩说道：“企业家。”
　　连栀有些讶异：“什么？”
　　“要比父亲和哥哥更成功，”看起来柔弱、不堪一击的女孩儿轻笑道，“我的父亲除了不想让我成为多洛蕾丝，他还教给我一个词。”
　　“那就是‘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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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部分按章节名区分时间
　　LosAngelesforHer是往事
　　HypnoticPoison是现在


第38章 Hypnotic Poison 01
　　那是美丽的。
　　即便是知晓那花朵是剧烈的毒-药。
　　显然莉薇安·温莎小姐如同这样带着浓烈芬芳的毒-药, 但她并没有自知之明。
　　——或许有, 她显然有她邪恶的一面。
　　连栀想, 正是这不自知的邪恶, 让她如同失乐园之中引诱夏娃采撷禁果的毒蛇。
　　她推开门，却看见美丽如同天使一般的面庞。
　　温莎小姐正坐在她长兄的办公椅里, 她全然不知连栀此刻正通过透明玻璃墙看她，她的长发已经染回了金色, 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披散在脑后。
　　连栀看见她伸出右手, 将自己纤长的五指伸开, 平放在桌面上，然后用左手拿起红色的指甲油往上涂, 她好似在哼歌, 看起来轻松惬意，像是在黄金海岸度假，而不是在即便是宽敞却也让人无端感到逼仄的总裁办公室。
　　她窝在椅子里, 翘起纤细的腿，脚上的红鞋子松松晃荡着, 另一只脚光着踩在柔软无比的羊绒地毯上, 鞋子不知道去哪儿了。
　　连栀静静看着, 谁也想不到那是一位千金大小姐，她穿着碎花的连衣裙，像是那所高中偷跑出来的女学生。
　　连栀敲了敲门。
　　几秒钟后，她得到了进入的许可。
　　原本应该坐在那室内正中央座位上的男人——温莎集团的现任掌权人，温莎小姐的长兄, 此刻正站在落地窗前，他看见连栀进来，微微颔首，语气有些不悦。
　　“我想现在你应该在巴厘岛或者是哪儿度假，Lyndsey。”
　　“我很抱歉，总裁先生。”连栀毫无诚意地致歉。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的你的自作聪明，”总裁这样说道，“你让我感到失望，Lyndsey，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选择度假，但你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
　　连栀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到总裁先生的办公桌前，沈淮菱——或许到了美国，该称呼她为莉薇安了。
　　她似乎已经涂好了指甲油，兀自欣赏起来，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也不看自己这一边。
　　连栀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男人没有说话。
　　连栀于是抬头看面前这男人，他较他最小的妹妹莉薇安年长十来岁，但岁月显然并没有在这个有着英俊冷漠面容的男人脸上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