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4)
许汐登时松了一口气,扯了扯顾沅的衣袖,顾沅略一犹豫,便朝孙得秀行了一礼,低声道:“有劳孙管家了。”
“不敢当,不敢当。”孙得秀一面避开,一面又打量了顾沅几眼。他是遂王府内管家,不奉王命不出府,此次见顾沅还是头一遭。把顾沅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他觉得心里有数了:老话说乱头粗服不掩国色,果然真正美人怎样打扮都是美人,他见过的美人多,这么样打扮还能夺人眼目的不超过一掌之数,今天这位算是一个,怨不得遂王殿下放在心上不忘呢。
他自以为领会了遂王的意思,敷衍着和秦二争执了一阵,转身进院到了耳房门口,冲着眼巴巴等着的许汐和李清又行礼:“小娘子们受惊了。”
“不妨事不妨事,”眼见秦二等人还聚在院门口,许汐迫不及待地问,“孙管家,那个秦二可答应了?”
孙得秀故作踌躇:“不瞒小娘子,原本以家主之威,一个泼皮实在无足轻重,只是这秦二却勾搭了上裕王府里的人,投鼠忌器,实在不好撕破脸;何况此等小人奸诈,倘若日后含恨报复,娘子们提防不过,吃了亏就更不值当了。依小的来看,”他目光很有分寸地在房内扫视一周,“此处实在委屈了小娘子们,家主昨晚回了府,还叹息恨不能和小娘子们早晚一处,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移步,也落得个清静,岂不是好?”
许汐与李清对视一眼,都泄了气。孙得秀说得婉转,实则已经是丢盔卸甲认了输。明摆着的,秦二有裕王府做后台,惹不起,只能自己认晦气。三人向孙得秀道了谢,也都并不把孙得秀的后半截话放在心上,只当做是顺口人情,谦逊了几句,便送孙得秀出门。
孙得秀却不走,咧开了嘴一笑:“小的不才,还要替娘子们跑个腿儿雇车引路,怎么能就这么撂开手了?家主如今住在报国寺,空房倒还是有那么两间,几位小娘子意下如何?”
几人虽然年少不甚知世事,好歹一路上京来开了些眼界,出门在外的人,心思也比平日里重了些,都隐隐约约觉出几分不妥当,不约而同地推辞:“太过叨扰了,我等实不敢当。九娘子盛情,改日必到报国寺亲去致谢。”
太监最会谄媚扮可怜,孙得秀一张瘦脸几乎笑成一朵花:“要不这样,前几天我打慈寿庵过,听说那里有个客人返乡奔丧,空了个院子出来,又清净又宽敞,离报国寺也近,只是有些兆头不好。小娘子们洪福,要是不忌讳的话,就先在那里暂住,待找到房子再搬出去,如何?娘子们也知道,我们家主最是仗义,要是小的就这么撂下娘子们回去,家主能打断小的的狗腿,娘子们仁善,还求体恤体恤。”
许汐李清还都犹豫不决,都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太过凑巧,顾沅却已开口应承。眼见孙得秀眉开眼笑地出门雇车,许汐李清两个一人一边拉住顾沅的衣袖:“阿沅,今天这事有些蹊跷。平白来了一个秦二,林家就有地方给我们住,不是我们多心,实在有些太凑巧了。”
“也未见得。”顾沅心底不安比两人尤甚,面上只是安慰两人,“富家子弟和我们这样的人不同,住处有几间空房也是司空常见,咱们又不和九娘子的人住一处,不过近些,那庵堂又不比寺庙,等闲走动的多是女客,何况咱们也只暂住几日,寻到地方便搬走,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京里头子弟豪奢,说不定咱们这里以为是件大事,人家那里还没瞧在眼里呢!”
“说的也是,”许汐转忧为喜,“不说别的,就是福庆楼那一顿酒席,也抵得上咱们几个月的房钱了,听说有些富人府上长年备着院子,给有些打秋风的穷亲戚来往,咱们如今也借一把东风。”
李清心思却比许汐更重些,看了顾沅一眼,并不搭腔,只催促许汐收拾行李。三人行李都甚单薄,不多时收拾妥当,孙得秀领了小厮进门,把行李搬到骡车上,三人又与周四结账,因是周四毁约,按照文书所写,退还了当月房钱,上了骡车,茫茫然一路进了慈寿庵。
慈寿庵里的小院果然宽敞清净,正房坐北朝南三间,一明两暗,两边一边一间厢房,一角还有个充作茶房的小角房,都收拾的十分整洁。李清见正房轩敞,便让小厮自西间搬了张美人榻进来,将三人行李都安置在东间里,向着顾沅道:“阿沅,我们三人一处睡惯了,如今还是一处的好,日后搬出去的时候也近便。”
孙得秀“嘿”了一声,并不多说,装着笑打恭作揖地告辞,出了庵门才恨恨道:“没见识的穷酸!眼皮子浅!满京里的人,咱们遂王殿下瞧得上哪个?得了天大的福气,还怕被算计似的斤斤计较,要是换个机灵的,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
“师傅,我看那位顾小娘子人还有礼,”他那扮作小厮的徒弟孙礼道,“咱们这趟差使也亏了她才顺手,也肯出钱打赏,倒不像个不识抬举的。”
“她倒是还好。”孙得秀平了平气,“只是那两个看着愣愣的无用,却不怎么上道。”他想了想,又冷笑一声,“想搬出去?你去告诉秦二,给我找人盯严了堵死了,要是外面有人不长眼,敢腾地方给她们住,砸了主子的差事,我就砸了他的狗头!”
托孙得秀的福,顾沅几人在京里奔波数日,果然一无所获。
“如今大考在即,没个空出房子给人住的道理。”顾沅心底不安一日胜似一日,面上却还是安慰两人,“咱们在这里住了这几日,九娘子也只遣人问过一回,想必是怕咱们面上不好看,索性不来。如今考期也近了,不如安下心来准备,倘若得中,也有余力报答。”
许李两人又寻了数日,却还是一无所获,见林家果然依旧一个闲人也不上门,也就把不安转作了感激,各自安下心来辛勤攻书不提。顾沅更是勤谨,每日除了读书,便是抄了书送到书坊里去卖,只对两人道眼看行情甚好攒些路费出来,心底却另有一番盘算:慈寿庵的院子并不是平白能住的,旁的不论,一间院子一月的香火钱便是十两,两个月便是二十两,她包裹里还剩十三两银子,自己日夜加倍抄书,每月便有四两多银子,到大考时,总能把这房钱与林家两清了罢?
第5章 〔捉虫)
都说贵人事忙,这句话用来形容皇帝是丝毫不错。旁的不说,头一样儿就是没有歇早觉的福分。自记事起,皇帝每日都是五更晨起,梳洗了见长辈请安,只是即位前是去清和殿见先帝,登了基却是去仁寿宫见太后。
先帝寿元长,子孙运却不算好,立了两位太子,却都走在了先帝前头,又都无出,皇帝以嗣皇孙的身份承继大统,哀太子悼太子都遵先帝遗诏追封了帝号,实际上是兼祧两房。悼太子妃早年过世,哀太子妃张氏在宫中颐养,皇帝恭敬,每日晨昏定省,太后慈和,也嘘寒问暖地关切,但两人一个稳重一个寡言,彼此之间总是如临大宾似地隔着一层,并没有寻常母女间的亲近。
这一日照例是太后将皇帝一应起居问了个遍之后便冷了场,她又想了想,便问道:“听说御膳房的徐朝惹祸了?”
“算不上惹祸,”皇帝摇头,“是儿自己闹了笑话,出宫转了一圈,才知道自己连萝卜滋味都不知道。”
“这是怎么个说法?”太后皱了皱眉,崔成秀忙上前绘声绘色描绘了一通,因徐朝是太后宫里出身,皇帝又已经发了话不追究,他便有意把话往许汐等人身上引,“说起来御膳房里的人也是一片好心,就是做事情不周全。倒是外头那些个嚼舌头的人可恶,小爷天性惜福,每膳不过五味,别说当朝大臣,就是京里寻常富户也没这么俭省的呀!偶尔进一味海鲜炖萝卜,那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些个书生娘子穷酸,听到几句闲话就大惊小怪,别说那些有见识的大人,就是我们这些个奴婢,听了那些话,也替小爷委屈呀!”
太后松了一口气,向着皇帝道:“虽说外边人口舌多,可终归是徐朝做得不周全惹人说嘴,且就是撤了膳牌,难道菜色就没别的法子知会主子一声?分明是有意含糊敷衍。皇帝仁善不追究,可该罚还得罚。”说着向着身边宫女道,“玉翠,待会让许嬷嬷知会慎刑司,御膳房的人行事不谨,上下罚半年的俸,徐朝和副管事徐禄擅自更动御膳菜色,着打二十板子,品级各降一级,且留着差使,倘若再办不好,便一体开革。”
太后性情温和,如此严厉的惩罚极少见,显然是真的动怒,崔成秀一面磕头,一面心底暗自称快,说到底太后和皇帝终究是母女,疏不间亲,徐朝那小子,在皇帝面前扯着太后的大旗做虎皮,可不是不要命么!
皇帝起身谢罪:“当初撤膳牌是儿一时之气,也不曾顾虑周全。如今想来,此事其实便是因此而起,儿惹出来的事,要母后来处置善后,实在惭愧。”
太后叹了口气扶住皇帝:“皇帝每日除了理政,就是日讲,全天下那么多大事都忙不完,也只有这些后宫琐事上,我能帮一把手。如今我处置徐朝,也不单只因为他一个。这些年宫里正经主子少,我冷眼瞧着有些个闲散惯了的不学好,起了些歪门邪道的心思。起先是给哀皇帝攒冥福,不愿动手,如今这些人越发放纵了,不能不管。今年里还得发落一批人,正正宫里风气规矩,明年皇帝及笄大婚,宫里新人执掌起来也好上手。”
这些话入情入理体贴之极,皇帝微微有些动容,低头想了想:“母后提起哀皇帝,儿倒是想起一件事。先前日讲时徐翰林与儿说起过,先帝常微服去报国寺参禅,哀皇帝随侍,耳濡目染之下,也一样精通佛理,还为报国寺赐过经书,儿前几日出宫,也曾去瞻仰祭拜,也在佛前捐了银子为哀皇帝做七七道场。六月十六是哀皇帝冥寿,儿想奉母后一同去微服进香,一来省得那些个御史聒噪,二来也清清静静无人搅扰,就是有些不够恭敬,不知母后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