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佛慈悲还酷(78)
叫馋猫的时候少,更多的时候叫它“囡囡”。
它觉得这个名特别好听,如果男人这样叫它,它就应。
有时候出去了,在街头和别的猫打架,觉得有底气极了,它有家,它可不是野猫。
男人若是晚上看不见它便会来街上寻,在街上一声一声地叫它:“囡囡,囡囡,回家了。”
它就会趾高气扬地走出来,走向男人,让别的猫知道,它就是囡囡。
男人在家时喜欢坐在外面的藤椅上看景色。
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花草草,它一个也不认识,只在里面抓虫子吃。
男人抱着它,藤椅轻轻晃,哼着小曲儿。
“囡囡的眼睛长得好看。”男人有时候夸它。
它仰起脑袋看他。
男人指着它的左眼说:“这只是蓝的。”
又指着右眼说:“这只是绿的。”
它哪知道什么是蓝,什么是绿。
好看就行了,比别的猫都好看就行。
男人问它:“囡囡,你知道花开了是什么颜色吗?”
它不知道,只能乖巧地叫。
男人却笑着说:“对,是红的,花开了是红色的。”
黑猫或许真的不对劲,它觉得自己懂的有点太多了,就比如它能看出表小姐想勾搭男人,也能看出男人的母亲和小舅子都不是好东西。
呸,贱货。
男人娶亲那天,它藏在新房里,新娘偷偷掀开罩头,就看见它盯着自己,吓得花容失色。
新娘入夜时说:“那只猫好吓人,送出去吧。”
男人沉默了片刻:“它日后不会再来院子里了。”
它后来就不再进那女人的院子了,其实男人只要说一声它就不会进了,没有必要拉网设防的。
不过后来它还是死了,它陪了男人近二十年,不是老死的,是被他夫人下药毒死的。
“这只猫有异,太吓人了。”
它明明只想好好当一只猫,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
男人抱着它良久,把它埋在了院前的树下。
它又飘飘荡荡地陪在男人身边。
男人老了,不好看,皱皱巴巴的,摸它的手也伸不直了,满是皱纹。
它去舔也舔不开。
男人有时候恍惚,会以为猫没死,摸了摸怀中的空气问它:“囡囡知道花开了是什么颜色吗?”
它还是不知道。
后来终于知道了,是在男人死的那天,它看见了大片的血红。
他是被杀死的,用刀子一刀一刀地插进去,猫叫得声嘶力竭也没人听见。
男人倒在地上,它去舔他,感觉自己要被恨撕碎了。
那段时间外头闹饥荒,四处都是怨与恨,它那天成煞,带起天花,让男人的亲缘都死绝了。
报了仇,它不想活了,却死不了。
它好想死啊,可是它犯了那么多罪孽,可能是要下地狱的,更也许生生世世都是畜生道,当不成人。
它又想,男人老了,腿脚慢,也许它快点死还能赶得上,黄泉路上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你说人间怎么这么苦,它什么也不要都不行。
要是重来一次,男人再抱它回家,它一定咬他一口跑掉,不跟他走,当个野猫有什么不好。
拿几顿饭就折了它生生世世。
可是现在,快来个人把它杀了吧。
它怕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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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的眼睛好看,只有花能比得上,你自己见过吗?”
它好像做梦了,男人抱着它摇着藤椅,在晃晃荡荡昏昏沉沉的午后。
个志番外四 生有鸿志 剑仅尺长
从中原往东南方向走,途径一条长河,需乘船而过,不足百里可见一树林,理应等到下午日头偏过正空,再进树林,越往深走便越见迷雾,见雾不返,小路直行往前,愈见黄沙漫天,视线不足五步,遮天蔽日阴风滔滔,再须臾,方见一城,高门长悬“鬼城”二字。
此乃鬼城。
按世间规矩,非大苦难人无缘进城,但凡进了便再不出城。
但也有例外,这世上总有例外。
风卷集着黄沙扑面而来,有一个黑衣人头戴斗笠,背负长剑,走在长街之上,他的衣服被狂风往后吹去,显露出一身精瘦的肌肉,这街上无一人,风不说话,他也不言语。
他步履稳健,脚步踏下毫无动静,他好似对这城中的坏境极为熟悉,走到城中心一家酒楼前,伸脚一踢将门踹开。
酒楼内喧哗的众人顿时停下了。
男人低着头,斗笠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棱角分明的胡子拉碴的下巴。
曲丛顾率先认出了,大喊一声:“师父!”说着扔了手里的东西,扑了上去。
只听见“唰”的一声,彭宇抬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未出鞘的剑,一把顶在了他的胸口,把他给拦在了半路上。
曲丛顾一踢脚把剑推开,接着往上扑。
彭宇又错身去躲,被他一把抓住了衣服角,闪了下腰,你追我躲间曲丛顾一跃跳到了他背上,拿胳膊锁住了他的脖子:“师父啊啊啊啊!真的是你!”
彭宇转过头:“下去。”大门牙单手撑着柜台翻身跳了出来,骂了一句:“我操,真他妈是他妈的你?!”
众人纷纷站起来,一时有些激动。
曲丛顾抱着他脖子,被斗笠挡着有些不大舒服,并未多想便伸手去摘,结果把彭宇给惊了一下,赶紧去挡却已经晚了。
斗笠掀起,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曲丛顾傻了眼,呆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子,摸到了个光滑的脑袋。
只见彭宇的头顶剃得光溜溜的,烫了六个戒疤。
是谁先没忍住不知道,反正只听见一声憋笑,然后大堂之中爆发了一阵铺天盖地的狂笑。
彭宇气得够呛,骂了句:“给老子滚下来。”
曲丛顾从他身上跳下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瞪着眼看他的脑袋:“哇——”
铃铛大笑道:“这还是我们剑圣吗?”
彭宇拎出条椅子来随意坐下了,不大自在地呼噜了一把后脑勺儿:“早不是了,老子现在是出家人。”
“你可他妈的拉倒吧,”大门牙给他倒了碗酒,“可别他妈的侮辱人家出家人了。”
彭宇一脚蹬在桌上,抱着剑倚着墙,虽然剃了个秃子仍然没挫去一身浑然冷厉。
钟狗问:“你怎么跑出来的?”
他与彭宇不管是年龄辈分还是修为深浅都颇为相近,在鬼城中颇有些英雄相惜之感,彭宇走了之后他虽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多少有些怅然。
“出来溜达一圈儿,回来看看,”彭宇说,“天天吃斋念佛,嘴都淡出个鸟来了。”
结巴道:“那、那、那帮和尚能、能放你?”
“他们还想干啥,”彭宇一抬眼指着自己的脑袋道,“老子头也剃了,疤也烫了,还想我干啥。”
曲丛顾兴奋地坐不住,噔噔噔地跑上楼大喊:“朱!决!云!彭彭回来了!”
然后又噔噔噔地跑回来,看着钟狗:“你为啥还坐在这?”
钟狗:“???”
冲天髻也问:“就是,你怎么还坐在这?”
众人都盯着钟狗。
钟狗四下望了望,莫名其妙:“……我去哪?”
瘸子说:“做饭去啊。”
钟狗:“???”
大门牙怒道:“还不他妈的快去!”
钟狗简直没话说了,他举起手在身前没意义地晃了晃,没着没落地又放下了,最后还是站起身来往后厨走。
“等会儿。”彭宇喊了一嗓子。
钟狗转头看他。
“做条鱼,”彭宇说,“红烧的。”
钟狗:“……”
铃铛一挥手把衣袖翻飞,优雅地坐到了桌上:“怎么当了和尚还能吃肉?”
曲丛顾这回懂了,替他答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对不对?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