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重生](190)
他觉得师兄是极好的。安无雪往后必然会是落月峰人人敬仰的首座大弟子,若是得证仙途,或许还会成为统御两界四海的剑尊,而他是安无雪的师弟,他会同安无雪一起斩妖除魔、匡扶乱世。
世间虽乱,落月的年华却并不枯燥。
师兄在落寞什么呢?
……
他的洞府定在了人迹罕至,终年冰寒的浮空岛之上。
安无雪站在霜海门前,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他。
青年回眸一瞬,发梢顺着霜海的霜雪流风而动,如春风落冰河,吹拂了他的心。
他假意责怪他:“师弟让我好等,此地风雪重,你再没出来,我可要挂一身霜雪离去了。”
安无雪是笑着的。
可谢折风却还是颇为愧疚。
怎么能让师兄等这么久?
他不在门前挂魂铃,是因为他独来独往惯了,却忘了会有自己闭关无法接传音之时,会让师兄久等。
他说:“下次不会了。”
于是他在霜海门前挂了个魂铃。
那魂铃被他特意下了禁制,只认安无雪神魂气息,落月峰上下弟子,无人能敲响。
但他没告诉师兄。
就好似这份特殊告知师兄,就会将什么他隐藏了许久的连他自己都忘却的东西,在师兄面前摊开。
后来安无雪回回来霜海,都会敲响那枚魂铃。
谢折风不论在干什么,总会第一时间前去迎客。
时间久了,有一回安无雪打趣道:“师弟住得离我这般远,每回找你都麻烦。要不我在你的葬霜海旁寻个宝地,把我的洞府搬过来,如何?”
谢折风心尖一跳。
似是有什么暖流淌过心头。
好。
他想说。
可他神思一晃——他刚刚想说什么?
“师弟?师弟?”传音那边的安无雪喊他,“不行就算了。”
师兄的嗓音总是温柔平和的,从未强求过什么。
可是……不行吗?
谢折风双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师兄分明刚刚都说算了,听着他这边的沉默,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真的不行吗?”
当然可以!
他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什么?
传音断了。
谢折风又忘了。
……
世人都说无情道走的是无怨无悔的荆棘路,谢折风倒没什么感觉。
除了奉命出山除魔,他永远只是待在终年冰寒孤冷的霜海上。无情道孤苦,可他本就独爱孤苦。
此道见众生而无偏私,谢折风一直做得很好。
但他不知为何,偶尔同安无雪相处,心中总会冒出一道又一道的声音。
“你动心了。”
“你喜欢他。”
“你道心不稳,何不弃道?”
“……”
——那是心魔。
渡劫期步步是劫,寸寸心魔,谢折风只当那是他修行路上必须攻克的妄念。
好在心魔还不严重,他还能轻易斩灭。
千锤百炼之下,谢折风不但没有被“妄念”阻碍修行,反倒修出了连落月峰都万年不曾得见的剑纹。
剑纹初次显于战时,谢折风同大魔交战,最终以出寒剑斩灭对方生机,得悟无上剑道,显化剑纹于眉心。
刚刚同浊仙交战完的南鹤落于他的面前,看着他眉心闪动的雪莲。
他的师尊似是叹了口气,丝毫没有瞧见剑纹的喜意。
南鹤从来无悲无喜,悲悯的只有苍生。
……师尊是在悲悯他?
谢折风听到南鹤说:“……怎么偏偏就是你?”
这句话,谢折风当时没听懂。
直至南鹤陨落,诸仙祭阵,两界四海突然再无长生仙,仙祸末期渡劫期仙修与大魔争斗,纷乱到了极致。
南鹤陨落前,从一众仙祸时期都足以镇守四方的渡劫巅峰仙修之中,甚至越过了他的师兄,定了谢折风继任仙尊之位,将落月峰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落月峰代代剑尊,皆是举世无双的剑仙。
此位在谁身上,便代表着南鹤剑尊眼中,谁会是最有可能登仙的人。
那时谢折风心魔渐重,常常午夜梦回,梦中总有师兄站在霜海上回眸笑着看他的那一瞬。
他分明不该动情。
也分明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何动情,又何时动情。
可他就是动情了。
情念生根,经久,而成剜不掉的心魔。
他仓促接位,恍恍之中,突然想起了师尊的那句话。
——怎么偏偏就是他呢?
若是南鹤剑尊尚在,若是他还是安首座唯一的师弟,若他只是落月峰的听命仙修……
他未必要在无情道这条路上走到底。
他有时间破道重修,有权利和资格为了自己的私心任性。
但现在……偏偏是他。
他要为苍生将这条路走到底。
师兄也是苍生。
……
继任仙尊前,安无雪赠了他一身白衣。
师兄和他说:“我知你喜欢白衣,特意选了白色。”
“多谢师兄。”
他回了霜海,将那身白衣放在床榻旁,看了很久很久。
隐约之中,他好像忘了自己为什么只有白衣。安无雪说他喜欢白衣……是他喜欢白衣吗?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喜欢?
他思绪茫茫,渐渐睡去。
再次醒来,心魔仍在,可他睡前所思所忧,已然全忘了。
门外有弟子传音,要等他定夺两界大事。
他已经不是落月峰的小师弟了。
谢折风手袖一挥,将白衣收起,神情漠然地推门而出。
……
此后,谢折风修为越高,心魔却反而越来越严重。
直至冥海之下……
万丈水渊中,他并没有被心魔所控,也没有被魅毒影响。
那一声“阿雪”,是他清醒之言。
那时他不知多么欢喜。
欢喜到哪怕承担破道的代价是魂飞魄散,他都甘之如饴。
可他重新醒来,四方鲛族尸体不知被谁收拾干净,他躺在蚌壳之中,忘了自己打败鲛族大魔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是谢折风登仙之前,识海之中的心魔发作得最严重的一次。
他甚至不知为何发作。
为了压制心魔,谢折风足足闭关了小半年。
直至后来很久很久,他才知道北冥剑阵之事,才知道上官然之死,才知道……苍古塔之刑。
他知道的那一刻,便在心魔的千言万语中,强行稳定思绪,赶到了师兄的面前。
他问师兄:“苍古塔冷吗?霜雪冻骨疼吗?”
安无雪愣了一下。
他笑着对他的师弟说:“还好。”
谢折风知道,他来得太迟了。
塔顶冰冷,霜雪冻骨,可该疼的已经疼过了。
“师兄总是什么事都自己扛,”他抵抗着心魔引诱,压抑着识海翻腾,稳着语调,说,“日后,你若是觉着疼,一定要告诉我。”
安无雪眉目微动,眸带笑意,应他:“好。”
那日起,谢折风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尽快登仙。
他要为苍生成大道,也要为了心中这一份私情,斩灭心魔。
谢折风其实早有登仙之感。
但他一来心魔未曾熄灭,二来修为也还没到应对登仙雷劫有十足把握之时,便一直不曾引动登仙雷劫。
可他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不再退缩。
他并非只有舍情念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此道无人走过,却一直存于世间。
无情道若要大成,要感应天道,见苍生,忘己身。
斩挂念,去因果。
若不斩情,唯有斩我。
谢折风选了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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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折风在解咒之时,安无雪去了曲忌之的住所。
他用结界护着谢折风,出不了什么大事,在一旁徒劳等着也是虚度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