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教主(83)
直到见到那孩子的沉默,他才猛然醒悟过来,甚至为问出了如此莽撞的问题而后悔,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还会问出来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堪吗。可是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会这样,但当亲眼看到那孩子对他的请求摇头时,他的心中还是陡然生出那种很不舒服的情绪来,一如这孩子之前无数次在他这里谋得好处,却转眼送到那不孝子手中一般。
他眯起眼,故意问道,“睿儿,你就忍心将为父扔在这里。”
见到那孩子沉默不语,他的心软了一下,也不想再为难这孩子,遂话头一转,“睿儿,你偷偷跑到这里来,就不怕被他发现?” 看着因为他这句话而一脸震惊的孩子,他平静道,“睿儿,你不用瞒着我了,为父早已经知道了,那不孝子将我关在这里时,就什么都告诉我了。”说完这句话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当然,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在那不孝子说出真相之前,他就早已经发现了这个事实多年。
虽然他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但却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有捅穿,反而一直装作没有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因为他一直想等这孩子自己说出来,也是因为,这是一种保护,双面人在一些无知之人的眼中,绝对是不亚于鬼怪的存在,想到这里,他就越发觉得眼前孩子那震惊的神色中掩藏着惊惶,十几年的秘密突然被捅破,他一定是无所适从的吧,当务之急,就是先让这孩子放下心来,于是殷南寒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对不起,睿儿,为父这么晚才发现你的存在,十八年了,为父甚至还没有给你一个名字,你怪为父吗?”
话一开口,他才发现他有很多话想对这孩子说,只不过以前他一直没有说破这孩子的存在,所以很多话都不好说,但是如今,他已经不用有什么顾虑了,这孩子与那不孝子在他心中,从来都是两个人。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几句,就发现那孩子突然好似非常慌乱的跑走了,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还是吓到他了吗?殷南寒不由有些懊恼。
……
他以为短期之内不会再见到那孩子了,没想到晚上时,石壁的震动声竟然又响了起来,那孩子提着食盒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他压下心底的惊喜,温和的冲那孩子招手。
那孩子走到近前来,摆出食盒里新做的糕点,新鲜的糕点香甜到不可思议,以前从不嗜甜的他,在被关在这里过了一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后,竟然觉得那糕点也是人间美味,将一叠糕点解决了大半,他的腹中终于有了饱胀感,突然他看到那孩子竟然还拿出一壶酒时,更是眼睛一亮,“还有酒?”
没想那孩子避过他伸过来的手,“不是给你喝的。”
“那是?”他的话才问完,就见那孩子倾身靠了过来,一缕清爽的檀香味窜入鼻尖,他一瞬间有些恍惚,胸口的衣服被轻轻撕扯了开来,那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股小心翼翼,有一种慎重而温柔的意味,浸湿了白酒的帕子细细擦拭过身上的伤口,他突的就放松了身体,用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往后靠去,这一年中从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白色的帕子慢慢被血污染红,他身上的伤口也终于清理了干净,当察觉到那壶酒也和帕子一并被收了起来时,他下意识的抬头道,“剩下的酒不留给我喝吗?”他本就好酒,被关在这里的一年间,可谓是滴酒不沾,可苦了他肚子里的酒虫。
那孩子顿了顿,摇摇头。
“为什么?”他不悦的眯起眼,即便被关在这里一年,但唯我独尊惯了的他依然被这个拒绝刺了一下,难道因为他现在落到了这个境地,所以连这种简单的要求那孩子也敢拒绝了。
“酒会留下味道。”
那孩子的回答让他心中释然了些许,但紧接着又蹙起眉,“你这么担心他发现你来过,你很怕他?”
见到那孩子沉默不语,他突然萌发了一个想法,不由得煽动道,“好孩子,你想要让人知道你的存在吗?”
那孩子猛的抬头看向他。见这句话引起了那孩子这么大反应,他笑的更有把握,也更加坚定了那个想法,他继续诱惑道,“这么多年来,你只能在夜晚出现,所有的人知道的都是殷睿,所有人看到的也都是殷睿,你的存在,没有任何人知晓,甚至都没有一个名字,你,怨恨他吗?只要你救出为父,为父必然会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为父会想办法,让这个身体彻彻底底的属于你。”
说完这段话后,他发现他竟然有些激动,是啊,黑月神教的继承人并不是非那个不孝子莫属,他明明有一个更好的选择,黑月神教是他所创,他凭什么让那个妄图弑父的不孝子坐上他辛苦得来的位置,他一定能找到办法,找到办法将那孩子与那不孝子分开。
他说这段话时是前所未有的真心,他是真的想给那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让他从此走到人前,他以为那孩子一定会被说动,可是他却错愕的看到那孩子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再将那块包裹着糕点的布帕也收起来,小心将所有外来的痕迹都收拾起来后,就打算离开。
他的心一沉,胸口莫名的就迸发出了汹涌的怒意,“你就不怕我将你发现这里的事情告诉殷睿?”
那孩子顿了顿,又从容的迈出步伐,“不,你不会,这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颓然的往后靠去,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那个不孝子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因为这件事情,他的心里仿佛堵了一口气,在那之后,那孩子依然每天都会下来看他,他的态度却非常冷淡,但不可否认,虽然他的态度不佳,但是心底最为期盼的,还是那孩子到来的时候,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两年,虽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渴望与人接触,不论那个人是谁,只要是除了那不孝子以外的人,不管是谁,能陪他说说话都好。
好在那孩子,没有一次让他失望过,每一天都准时到来,来了以后也不急着走,仿佛知道他的需求,都会多陪他一会,那孩子的用心,他也是切切实实的都感受到了,变着花样的食物和滋补的汤水,无色无味的伤药,让他远离了困窘的情况,那饱受折磨的身体,也一点点的恢复着元气。
在这期间,那不孝子似乎发现了异样,但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因为那孩子每次离开,都会把他来过的痕迹打扫的干干净净。这一天,那孩子带来了一块月饼,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竟然到中秋了,中秋啊,他已经被关在这里度过了两个中秋,他的嘴角掀起一丝嘲讽的弧度,“难得你有心,此时此地,还记得给为父过中秋。”
那孩子也不恼他的语气,只是拿起一块月饼道,“是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做的,尝尝看。”
他冷冷的看了那孩子半晌,但最终还是妥协的接过那孩子手中的月饼,放进嘴中咬了一口,竟然觉得这月饼的味道还不错,或者是,有人陪着过中秋的感觉还不错,他偏头看向那同样在咬着一块月饼的孩子,突然发现,他对这孩子从来没有过赶尽杀绝的念头,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让对方陪着他度过剩下的每一个中秋。
那孩子走后,他闭目休息了半天,直到石壁再次传来震动声响,他睁开眼,看着那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却换了个芯子的不孝子走过来,真是奇怪,以前他分辨这不孝子与那孩子还主要靠白天黑夜的区别,但是现在,哪怕在这分辨不出日夜的地方,他却能一眼认出这两个人,决计不会认错,这不孝子与那孩子,在他眼中的区别,实在是太大太大。
当那不孝子一如既往的宛如喂狗一样的扔过来一张粗饼时,他的目光暗沉,看着地上那沾满了尘土的硬饼,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不孝子为他这两年的所为付出代价。
他从未怀疑过他能够活着从这里出去,那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但是他没有想过,上方的禁林竟然会着火,当察觉到山洞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同时开始弥漫了浓浓的烟气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那个不孝子终于等不及了,要下手烧死自己。
他当下运起自己这一年多用秘法逆行经脉悄悄藏起来的内息,就待最后拼一把,试试能否震断捆住自己的铁链。但就在这时,出口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震动声,然后随着那震动声,一股浓烟弥漫进来,与此同时一个还冒着烟的东西冲了进来,当那冒着烟的棉被揭下,他呆住了,这不是那孩子吗,那孩子此时的样子不可谓不狼狈,身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头发凌乱,还有不少被烤焦的痕迹,正手忙脚乱的解下身上热的烫手的宝剑,但是他看到那孩子如此狼狈的样子,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愉悦。
“走,外面起火了,我带你出去。”
看着冲到眼前,不掩焦急的孩子,他轻轻应了一声,任由那孩子斩断捆缚住他的铁链,当那一条条的束缚去除,他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强盛,现在的他,虽然还不一定能打赢那不孝子,但是一击成功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是看着那孩子毫无防备的在他面前转身蹲下,完全信任的将后背展现在他面前,焦急的请求着,“上来,我背你出去。”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暗中积蓄力道的右手,沉默的趴伏了上去。
身下的这个背脊也才是刚成年而已,犹自留存着些许青涩,但是这一刻,却是这么的坚定,这么坚定的要将他带出去,见到背着他的孩子一路冲过火海,不管遇上什么危险都先保全他的行为,他的心口突然感到有些发烫,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缓缓流淌了出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却前所未有的舒适,于是他就放任自己趴伏在这个背脊上,直到被背出火海,当走出禁林的一瞬,他看到了外面候着的很多人,也看到了他的死忠部下,但是这个时候,他最为在意的却是,那孩子骤然变得僵硬的身体,察觉到托着他的那双手紧张的施加力道,仿佛害怕他会做出什么动作,他嘴角微勾,索性放松身体,静静靠着对方。
那孩子直到背着他走离众人的视线后,这才放松了下来,随后就将他带到了一个破败的小院中,他恍然间,觉得这个院子似乎有些眼熟,直到看到那孩子注视着小院明亮的视线,他才记起,这似乎是这孩子小时候居住的废弃院子,他一时沉默了下来,他到底,是亏欠过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