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119)
“我不想走。”李却霜突然说着,“我想回银州。”
同样的话,基本林商每天说一次他就回答一次,没有任何变化。安慰的话语也不必总是重复,林商叹道:“给谢公子写封信叫他来接你么?”
李却霜疑惑道:“为什么要他接我?”
“从沧州回银州,肃州城是必经之路,谁都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儿?”林商把剑还给他,“要不先去洛阳吧,到时候我送你回去可好?”
李却霜摇摇头:“当年我便是自己到的夏州,被义父捡着了。”
这是李辞渊走后他第一次提到对方,林商呼吸不自禁放轻了些,等他自己静默地说。他很担心李却霜不哭不闹的样子,那日被自己抱着撕心裂肺的声音犹然在耳,现在这般安静反而叫人心疼。
“其实仔细想来他也没对我有多好,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过碍着我毕竟年纪不算太小憋着呢。”李却霜摸着那把剑鞘的纹路,“我一直觉得或许他始终不以为我能成事,直到最后都只告诉我‘要听贺兰哥哥的话’。”
“……”
“我怎么会不听贺兰哥哥的话,我知道他太忙,有许多事要操心。贺兰哥哥……他要扛起义父留下的重担,整合人马杀回洛阳,他没空来管我,我也不会给他添乱。可每天……总想起义父那天,我就觉得他心里始终不放心我。”
林商蓦然道:“你不明白他的苦心。”
他说话硬邦邦的,李却霜突然像被点燃了:“什么意思?!”
林商伸手压了把李却霜的肩,他经年习武,像一座山压下来,反而能安抚李却霜急速窜起的火苗。
见他不挣扎了,林商才道:“我幼时就入宫了,自此再没见过父母,也不知他们如今是否还活着……但看得多,也知道为人父母者或许不求子女能大富大贵,有时‘平安’二字就是最大的希冀。”
李却霜摇摇头,鼻尖酸楚:“若我……能像贺兰哥哥那样,我再厉害些,那日就不是非要他——”
“那他更不会让你去的,此次真要有所牺牲的话依照李将军的性子,他定要冲在最前面,保护所有的下属和小辈。”林商轻轻地拢过他的肩,像个真正的兄长那样温声道,“李将军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悲伤过后,你当为他骄傲。”
李却霜道:“可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是他,所有牺牲者的至亲都会问的一个问题。
是他能一夫当关么,还是他愿意舍身成仁?时势造英雄,说得多了总是本能以为英雄生来就合该拯救乱世,但英雄也是人,也是父亲、是丈夫和儿子。
英雄的宿命就该马革裹尸,然后被所有人称赞一句死得其所么?
林商回答不上来,没有人回答得上来。
李却霜放弃了追问,他不停擦掉涌出的泪水,最终没办法,放弃一般把那柄剑往墙砖角落一扔,趴在林商肩膀大哭了一顿。
非要失去才能有所领悟的话,少年成长也着实太痛了。
又过五日,丁佐的人从韶安回报,走水路的船只已经备好。
按丁佐的话,他虽掌管玄武营,但并不能长久离开沧州,且如今的北庭军督立场站在了高泓那一方,他把高景的消息瞒着对方,只说肃州发生何事北庭都无理由插手,直到把高景秘密送走。
但沧州境内暂时能够行走方便于是丁佐派了一支二百人小队送他们去韶安,拿上必备物资,如果一路不遇到追兵堵截,前往平城不过在数日之内。
出雪关南边,再往西走一截就是河水。
丁佐亲自送到城门外,将他们交给了那支优中选优的小队。经过肃州境内数次追杀,这支骑兵舍弃战马坐上船,总算得到了暂时的安心。
他做事缜密一如徐辛所言,给高景他们水路行走的船并非斗舰,而是经过改装的艨艟,以油布盖住所有可能暴露出军中船只的特点,外观看去就像普通渔船,坐上后又轻又快,顺流而下更加方便。
只是有一点不便,河水上到底少有船只,沿路会经过一处豫州辖地,此乃高泓篡位前的封地,也是最早起兵倒逼洛阳的地方,最为冒险。
大河两岸连绵不绝的山峦起伏,越往南走,便越有春色绿意。
第三天黄昏,他们便到了豫州。
想象中的戒备森严没有出现,岸边只有老农耕作,对接连经过的船只面露好奇了片刻,又低头忙自己的事了——算来也已是春耕时节。
夜里靠岸休憩,林商前去附近村落打探,回来后面露轻松之色:“看来高泓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贺兰明月道:“此话怎讲?”
“属下本以为豫州百姓对高泓应当很是爱戴,这次路过一个农家,与那户的青年攀谈才知当年豫王为快速募兵,令徐将军在豫州练兵时强征白丁,豫州人民怨声载道……不过此事没有传得太远。”
林商言罢,贺兰望向一旁微微闭眼养神的高景,对方似乎感知到他的视线,懒散道:“贺兰哥哥,你与我想到了同一件事。”
贺兰明月道:“可做文章传回洛阳。”
“事不宜迟,林商,取纸笔和一盏灯来,我口述,你记下。”高景撑起身子,想了想又摇头,“不……明月哥哥,你来写。”
贺兰道:“我文采不如你。”
“但你是陇西王的儿子,是真正该向他讨要一个真相的人。”高景道,睁开眼时那双瞳映出了温暖的火光,“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他眉角一跳:“什么真相?”
高景平静地说:“自然是他害死陇西王、左右司天监插手朝局诱导先帝,进而毁了贺兰氏一族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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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奇迹高云霁(不是。
下一章主要是洛阳片场的戏份,有高潜和陆怡,贺兰和小高两位演员轮换休息(?
第74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三)
洛阳,夜幕低垂,北殿灯火阑珊。
昔日独孤皇后的居所换了主人后气质也变得有所不同,尚寝局调换了从前的山水屏风、精美绣物,北殿变得空荡荡的,看上去颇为冷清。按徐辛的意思,撤换下来的物件统一收纳整理过放在了私库中。
春日绚丽而短暂,徐辛一身骑装直到入夜才从宫外的皇家猎场回到北殿。她甫一踏入宫门,女官与内侍围上来又是添衣又是递茶。
徐辛端起茶抿了口,忽然看见不远处的身影。动作一顿,她放回茶盘中,小声告知四下不必伺候,收起长剑朝那人走去。
“你怎么来了?”
陆怡裹在黑袍里,闻言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示意徐辛不要进门。她看一眼北殿中隐约透出的明亮灯光,暗道陆怡顾忌隔墙有耳止住了脚步。
通往摇光阁的花园道边一株高大垂柳,春来嫩芽新发,可惜夜晚遮掩去太多翠色。两人顺着路一前一后绕到垂柳边,确认无人跟踪,四周依陆怡的身手也听不出有暗线潜伏后,徐辛才问出问题。
“王爷让你过来的?”
陆怡答非所问,一直藏在黑袍下的手伸出来,握着张皱巴巴的纸:“今日洛阳街巷中有人在传一篇檄文,属下揭了一页带来了,请您过目。”
徐辛顿时疑窦丛生,看陆怡一眼后接过,借着昏暗灯光认出最上首字迹她大惊道:“西军檄文?檄豫王?这是谁干的……”
“几日前突然就出现在了大街小巷,属下猜是此前高景留在京城的那些人。”陆怡解释道,“皇帝虽废,毕竟监国数载有自己的经营,此前逃离洛阳时诸多不便叫他们都隐匿了,暗中还在传递消息——是林商的手笔不假,恐怕还有旁人的力量相助。”
徐辛道:“你已经查出来了。”
陆怡颔首:“六部中,礼部与户部是废帝一派,兵部按兵不动但也无投靠陛下之意。从去年开始陛下暗中要做掉尚书们好几次,属下偷偷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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