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格格”有礼 (下)(11)
温凉下了半天的棋,回到贝勒府后,还未等入内,便被胤禛叫到了外书房。温凉虽打算出京,只是这毕竟临近年关,大雪封路,温凉也不打算顶着风雪离京,不过是提前告知康熙帝以免不敬。
当温凉意识到在宫内下棋,在宫外还是下棋时,他微噘嘴,无辜的模样让胤禛心口漏跳了一拍,继而了然道,“在宫中也是陪着皇阿玛下棋?”
温凉安静点头。
胤禛让苏培盛把棋盘撤走,“那便不下棋了。”眼见着温凉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胤禛忍不住笑,“先生今日的情绪倒是和缓。”没有紧绷着精神,倒是流露出了不少隐晦的情绪。
温凉道,“某一直如此。”
胤禛笑,把一枚印章放到温凉面前,“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先生把此物放在身上防身吧。”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是把大半身家都交到了温凉手里,凭此印章,温凉便可调动胤禛麾下所有的粘杆处人手。
温凉凝眉,“爷,这等物什太过珍贵,不该交由我手。”
粘杆处行事隐蔽,温凉从不曾过问这个机构。且因为藏在暗处,从来是认物不认人,若是温凉以此凭据要求做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粘杆处也只会照做不误。这对胤禛来说的确是个大隐患。
胤禛靠在椅背上,怡然自得地说道,“我相信先生,也相信自身。此物先生还是收下吧。”
胤禛的态度不容拒绝,若是温凉当真要离京,这不过是确保万一的保护罢了。便是温凉不动用此物,路途中也有侍从跟随温凉保护安全。
温凉眼波微动,最终还是收下了胤禛的信物。
如今距离温凉离京还有三两个月,胤禛便提前做好了准备,如此厚待,的确让温凉有些许感念。
胤禛不知温凉心中念想,开始与温凉谈论起江南如今的局势。这是大事,温凉立刻便收敛心绪开始与胤禛交谈起来。
眨眼间,很快到了年关,今年府上有人过世,禛贝勒府很是低调,谢绝了一切来往,安静地度过。胤禛低调地召了数位幕僚商讨了年初的事情,而后便各自散去。幕僚也是人,在年关时节也有不少告假归家,前院倒是安静不少。
除夕夜,胤禛带着弘晖等人入宫,贝勒府便安静下来,温凉让小院的人自个玩闹去,除了绿意坚持留下来外,便是连铜雀也是离开了。
温凉站在廊下看着飘雪,许久后让绿意不必跟着,自个出了庭院散步。温凉只披着身上狐裘,便是连伞都未撑,散落的雪花便径直地落入了他的脖颈,冷彻寒意侵入骨髓,倒是更让人清醒了。
路上小径都闪着微光,月色清凉,银白光芒照着大地,便是没有灯笼,温凉也能看清楚前方的路径,漫步走到花园中,他发现并非只有他一人有这般兴致。
邬思道安坐在湖边亭子中,孤身一人望着水中月,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只是温凉的脚步声飒飒,引起了他的回头,见是温凉站在园门口,邬思道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温兄不妨也坐下赏景如何?”
温凉顺着石子路走到亭子口,邬思道单薄的模样让他微微蹙眉,“你穿得过少了。”
邬思道漠不关心地笑道,“无碍,待会便回去了。”
温凉在石凳坐下,雪花纷纷洒洒落入湖面的景色的确好看,仿佛天地苍茫,唯有此景。打着旋儿的白点从天悠扬散落,最终触湖而化,融入这微起波澜的湖面中去,如万水归海一般。
邬思道望着温凉古井无波的眼神,忽而言道,“先生可曾想过,便是出府了,或许也得不到想要的结局?”他的话中意有所指。
温凉侧目看他,“这又有何关系,至少某尽力了。”邬思道果真是知道了。
邬思道是极其聪慧的人,他不如绿意接触温凉胤禛的时间那般长,察觉到此事全凭其敏锐的思维,“温兄真是洒脱之人。”
温凉看着湖中景色,平缓地说道,“邬先生还是不要涉及此事,对你无益。”不论邬思道是欲劝阻也好,嫌恶也罢,若是让胤禛知了此事,邬思道怕是留不下来了。
邬思道轻笑道,“邬某并非蠢物,自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是钦佩温兄,不欲温兄因此折损罢了。”聪明人说话总是快活些,彼此间都知道对方到底是何心思。
温凉安放在膝盖上的指尖不经意地滑过狐裘,温暖的触感让他轻吸了口冷气,“邬先生似乎深有所感?”那回望邬思道的视线猛然透露出凌冽之色。
邬思道一怔,继而眉眼弯弯,“温兄果然敏锐。”他并没有阐述己身情感的喜好,只是见着温凉出尘淡雅,不欲他落入此间世俗,这不定是好事。
温凉从容地说道,“若是如此,邬先生大可不必担忧。”
邬思道颔首,没有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湖面水色,便是这般安静坐着的模样,他身上也总是透露出寂寥的色彩。
温凉在府内算是关系好的人唯有数人,沈竹一贯温和,脾气很好,也常是主事人。而戴铎才思敏捷,常语出惊人死不休,便是对胤禛也时常直言不讳。而邬思道与这两人完全不同。
某种程度,温凉与邬思道很是相似,两人更看重的是结果如何,期间的付出哪怕是己身,为了成就似乎也无所畏惧。除开偶尔几次外,温凉常见邬思道的笑意,可那对比沈竹与戴铎,更像是常年摘不下的面具。
温凉思忖了片刻,对旁人的情感生活不感兴趣,并不复言。只是忽然想起一事,望着邬思道,“爷已然决定让你回河南,你为何偏偏选中了田文镜?”
田文镜此刻不过是个小官,便是历史上他与田文镜是真的相辅相成,可时机不同,邬思道却还是选中了他?
邬思道缓缓言道,“四爷给出的人选中,唯有此人的身份背景最为干净,算是保皇.党。他为官二十余年,案卷算是可以。如今升任直隶易州知州,正是缺少幕僚时,若能有所作为,他此前的底层经验便是好事。”那厚实的经验再加上一点政绩,足以更上一层楼。
温凉思忖后,点头认同了邬思道的看法,的确是如此。
“戴铎昨日来信。”
温凉启唇,把刚才思及的事情告诉了邬思道,“当初被救起的人,确是你的友人。”戴铎的书信一贯是分着公事与私事,公事一概是给胤禛的,私事是给温凉的。
此前温凉收到了戴铎的信件,其中提及了此事,便说那人清醒后,的确是提及了邬思道的名字,如今看来,确是当初邬思道所提及的友人。
邬思道呆住,那恬静的神色微变,继而破碎流露出庆幸悔恨,“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温凉当初的未定,如今的确定,对邬思道而言也是折磨,只是终究是个好消息。
他垂眉半晌,待重新回神时,眼角微红,打趣道,“温兄如今才告知邬某此事,难道是为了防止邬某抢着去江南不成?”话虽如此,那舒缓言笑的模样也不是认真。
温凉微挑眉峰,“只是不曾碰上罢了。”一顿,继而言道,“便是你想去,也不给。”
邬思道含笑,那周身郁郁气息散开不少,“人活着便是最大的幸事了,其他的也不做他想。”他既应承,也投靠了胤禛,便没有为了己身的事情而远去的道理。
温凉漫不经心地在膝盖上敲打着节奏,“那人应该会被送往易州,远离江南,届时你等该能会面。”
邬思道的思绪大起大落,由悲到喜,接连两个好消息让他有些诧异。片刻后,邬思道站起身行了大礼,“邬某多谢温先生。”
邬思道本性聪慧,不过寥寥数语,便得知了此事的缘由,若不是温凉从中建议,不会如此。
温凉随着邬思道的动作起身避让,“某只是做了些微末小事,邬先生无需记挂。”
邬思道也不曾执意,站直了身子言道,“先生大恩,邬某无以为报。既然先生如此重恩,有一事,邬某却是担忧先生。”
“先生行事一贯直率,不顾世俗,当乃洒脱君子,只是世人无知罢了。四爷与你有恩,然这般恩情,先生也尽数偿还。若大事可成,当防尊者鸟尽弓藏。”
邬思道向来说话都是含糊不清,这等仗义执言的话语自是从不曾有,若不是温凉,他当不会说到这般透彻。
君子之道者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邬思道以为,温凉已然切合有二,本心坚定之人,不为外物所动。风骨魁奇者,坦然经世,言而无畏,不曾后悔。
如此可敬可叹之人,若是折损,邬思道不忍。
“邬先生可知,这院中若有他人,你的性命不保?”温凉长身而立,风度自成,空灵隽永之气顿生。
邬思道叹息着,“人生在世,总会做几件出格的事情。若是因此出事,也是邬某所选,无关先生。”做事不后悔很难,可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后悔。总会有那么几件明知不能做,还是会做的事情。
温凉敛眉,望着湖光,“邬先生的话,某记下了。”
邬思道不再言语,如此对温凉来说已是足够。若非他察觉到温凉不似当初那般,也不必再三提醒。温凉确是奇人,智谋才略无一不缺,对其他全然不关注,可如果一直这般也是好事,若是开窍了……
贝勒爷候着这漫长时光,欲等待先生开窍,这次远避江南,又何尝不是温凉的选择?胤禛应允了,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放纵?
邬思道真切希望,不该发生的不可发生,不然……便是祸事了。
温凉顶着漫天大雪回到小院,嘱咐了绿意一句,“明日派人去看望邬先生。”邬思道的身板看起来也不像是强壮,若是伤寒发热也是不好。
他倒是想过给他披风,奈何邬思道婉拒了。
绿意记下此事,小厨房早就备着热水,如今温凉回来,她连忙让人打了热水回来给温凉泡脚。铜盆放好后,温凉让绿意退下,自个在屋中浸泡起来。刺痒酸疼的感觉泛起,温凉忍耐了大半会,才让脚踝完全没过热气,落入水中。
冬日总是容易冻伤,温凉的靴子是绿意特地加厚过,可当小腿都隐约埋没在雪中,便是再厚都没有。温凉坐在小凳子上面按摩着脚趾,酸疼过后,又慢慢舒缓起来。
温凉虽不喜毛毯,可到了冬日,绿意还是在屋内都铺上了软软暖暖的地毯,屋内又通了地热,温凉在擦干水渍后便光着脚在屋内走动。
时辰渐晚,可温凉还不想睡,内屋与书房是打通的,温凉便踩着地毯直接走到了书房取书,又踩着软软的浅凹回来,靠在软塌上看书。
温良喵喵叫从屋外跳进来,为着屋内的暖意舒服地眯起了猫瞳,伸出一只前爪子舔了舔毛,轻巧地跃到了温凉的腹部,安然地踩了踩,满意地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