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138)

　　金不戮还未到空灵龛前便已迈不动步，待到跟前更是热泪沾襟，指甲将掌心掐得生疼。
　　温旻对爨少環的离去同样唏嘘。握了握金不戮的手，牵着他一起往前走，对着空空的灵龛行礼。
　　木范婕和万遗并没见过爨少環本人，却也知她被害一案震惊江湖，更导致维摩宗、明月山庄、金家堡恩怨纠错。现在见到爨小姐的灵龛，两人心中也不免追思所听闻的过往，肃穆地跟着行礼。
　　拜祭过了爨少環的空灵龛，金不戮等人去她的坟前再拜。
　　爨少環的骨灰葬在寥廓山后，由一座陵园拱卫。
　　陵园前半部是个廊厅，遮在陵墓之上，可以避风挡雨。墓碑在厅内正中靠前，碑前方近处有一盏纯金的孔雀造型长明宫灯。灯座栩栩如生，乃实物大小的开屏金孔雀，长长尖喙叼着个灯罩。
　　那灯罩也是纯金打造，看不见其中灯盏模样，只见罩壁錾刻无数细密小孔。火光从小孔中透出，柔和了不少，又赶上白天，并不显得很亮。
　　但金孔雀的眼睛却是宝石所做，反射着阳光和灯光，极其耀眼。偶尔有人影遮挡，更显得它眸光闪闪，活的一般。
　　望着这宫灯，金不戮豁然想到爨少環明亮肆意的眼眸，心里好生难受。含泪走上前祭拜，站定一看，石制墓碑上刻着两族文字。从汉文来看，有爨少環同俄里两人的名字。
　　金不戮明白了，这是俄里同爨少環合葬。方才祠庙灵龛里宽阔得足以摆放两席牌位，也是为俄里留了空。
　　似被岁月敲了一记，旧年记忆倏然袭来。爨少環明媚的笑颜，俄里赴死时满天的血尘，以及惨烈牺牲的阿鹰……
　　金不戮想到那一桩桩往事，再也支撑不住。扑通跪倒在爨少環坟前，伏地痛哭。
　　温旻轻轻环住他，拍他的背。
　　爨莫扬因引导之故，站在前来祭拜的一行人最前。转过身便看到温、金二人相拥之态。他走过去蹲在金不戮身旁，从温旻怀抱的空隙里摸了摸金不戮的头发，柔声安慰道：“阿辽，一切都已过去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向前走么？”
　　金不戮垂眸拭泪，强行定了定情绪，抬起头道：“对不住，莫扬哥。我失态了，见笑。”
　　爨莫扬笑笑，握了握他的手：“哪里。阿姊看见你来定然高兴。我也开心。”
　　金不戮垂着首，未答一字。
　　＆＆＆
　　祭拜完爨少環，金不戮终于肯往会客厅走。爨莫扬不想他拄着拐杖在山庄里上上下下的，准备了架精致的小滑竿，让下人抬着他。
　　温旻等三人连同白祈一起在旁边散步跟着。
　　因刚拜过亡人，气氛有些凝重，路上没人说话。爨莫扬便带头聊了些嘘寒问暖的以缓和气氛。
　　金不戮应和着聊了些家常和生意。聊到一半，扮作随意地问了句：“莫扬哥，最近有顾大侠的消息么？”
　　爨莫扬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顾白。温旻跟在旁边，也抬眼快速看了下。
　　金不戮赶忙道：“哦，莫扬哥以前说过，要请我们同顾大侠一聚。我见了你，突然就想起这件往事了。”
　　爨莫扬恍了恍神，朗声笑道：“是我的错，说话都不算数了。顾前辈闲云野鹤，四年前一别之后再也未见。我不知他的踪迹，终究是失言了。”
　　自韶岭山隘一别，四年间顾、金师徒再未相见。这些年金不戮虽坚定地陪着温旻，但担忧师父之情并未减弱。他暗中托各种渠道打听，却从未探到过顾白的消息。不便大肆寻找，不免时时担忧。
　　当年顾白离去，是爨莫扬照顾在侧，他还承诺邀金不戮同顾前辈一聚。可后来爨、温、金情伤，金不戮再不敢联系莫扬哥，寻找师父的事也跟着搁置。
　　如今同明月山庄重建联系，金不戮自然想了解师父是否安好。因不便将爨莫扬拉到旁边单独打听，思前想后，干脆在众目睽睽之下闲聊发问，还显得语出无心一些。
　　话一问完，金不戮就知道自己问对了——他还不知莫扬哥的脾气了？岂是随意失言之人。而今爨庄主说失言就失言，全无愧疚神色，显然是在帮顾白掩饰行迹。
　　莫扬哥知道师父去处。师父得莫扬哥照顾得很好！
　　四年间的师徒相隔，如今终于知道师父平安，金不戮心下顿感宽慰和轻松。他深深感激爨莫扬，同时回忆着师父天人容颜，更想进一步找法子再探顾白所在。一时间心情激荡，千言万语却不便明说，低首垂眸间有些沉默。
　　爨莫扬笑觑着他：“阿辽想念顾前辈？”
　　金不戮掩饰地笑笑：“我哪配想顾大侠呢？只是念起旧事……当年顾大侠托我家送剑，也快十年了。”
　　送剑。送梅尘断剑。
　　一时间，西湖花舫，少年意气，美好的江南，甜香的中秋……
　　往事如烟雾般笼来，每一个人都沉寂其中，沉默不语。
　　爨莫扬向远处望去，语气悠悠的：“是啊，八年了……”
　　默了片刻，豁地有开朗之态：“既然阿辽惦念顾前辈，我便去打探他的下落。此事包在莫扬哥身上。”
　　“……真的？”金不戮简直喜出望外，一双星眸忽闪忽闪的，“真的可以见到顾大侠？！”
　　爨莫扬见他开心，眼神也跟着亮起来，语调却深：“成与不成，莫扬哥都愿为你试试。”
　　金不戮感激爨莫扬，却也惦记温旻的感受——说到梅尘断剑，自然和沈知行、简易遥都有关联。他朝旁边看了眼，小旻面色并无异样，也没有说一句话。却不知温旻闻爨莫扬所言，便早已抬眼快速扫了他们二人各一下。


第338章 327. 他喜欢你？
　　明月山庄的听月轩是个前榭后廊的水中接客处。
　　云南本就四季如春，听月轩上有蓝天下有碧水，凉爽舒适，实在是个惬意休憩之处。更经高人手笔点缀，雅致处见讲究，华而不俗。
　　金不戮一行便被请进了这里。在远处便可见听月轩中央摆了座熠熠生辉的日月二星绕琼山的金刚石大钟。
　　这大钟采用最时兴的计时法。太阳是个金色大水晶球，上嵌一个圆形刻度盘，有指针表示时辰；月亮是个小一些的白水晶球，上嵌另一个刻度盘和指针，表示分刻。要看时辰，只需将太阳和月亮上的时间刻度一加，便可得出现在是什么时辰、几刻时分。精确至极。
　　那日月两球精巧，绕着琼山不停转动，光辉璀璨。每到一个整时辰，两球更放出异彩，琼山上还有机关催动的珍禽歌唱奏乐，好不华丽逼真。
　　整个大钟的框架也不俗套，乃是光可鉴人的纯银打造，镶嵌金刚钻石。稳稳地放在小榭中央，映着外面的天高云阔、碧水朝阳，放出灼灼光彩，真是精致华美无双。
　　金不戮小时候来过明月山庄几次，却没见过这大钟。如今一见此物，让他觉得阔别几年，明月山庄更加奢华精致了。
　　一想到这些全是莫扬哥四年来苦心经营，山庄蒸蒸日上，不知他在其中付出了多少艰辛汗水。金不戮不由钦佩，更加珍惜爱护山庄里的一花一木。
　　万遗小孩子心性，看见日月琼山金刚钟就走不动了，想要玩儿一下。一眼眼地看金不戮。
　　金不戮没什么带小孩儿见客的经验。觉得大家久别初见，这种场合下不适合乱跑，更担心他调皮弄坏了大钟。轻唤了声“小宝”，又歉然地看了眼爨莫扬。
　　爨莫扬冲金不戮笑笑。弯腰看向万遗，打招呼似地唤了声：“小宝？”
　　万遗扬起头，望向爨莫扬英俊的面庞和深邃的眼眸，又端详他头顶高耸的精致银纱流云冠，眼中流露出无法遮掩的向往。
　　爨莫扬不以为忤。柔和地笑笑，在万遗头顶一抚：“喜欢什么便随意玩吧。”
　　万遗被这么一摸，往日机灵的目光顿时变直直的，整个人都呆了。也不顾那宝贝大钟了，跟被人牵了线似地追着爨莫扬而去。
　　待爨莫扬坐进上首主人座，他也跟过去了。爨莫扬毫不介意，爽朗一笑，拍拍自己身旁，让小孩子挨着坐。万遗丝毫不见外，让坐便坐。坐下后继续直直地望着爨莫扬，一双黠慧的眸子满是钦慕，更兼发光发直，跟看到大神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