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121)
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文玉,在众人谈及陛下选妃立后的问题时,“不经意”间提到了谈家有位女儿,是如今谈太妃的远房侄女,也在选秀之列,不过很快就被湮没在了嘈杂声里。
然而很快,不等陛下决意要选男妃的风波平息,大都中便传开了这位谈家女儿的“奇闻异事”,诸如幼时被批出“凤命”,医术了得救人无数,不仅得才兼备还精通兵法,又一心为国,当初梁烨遇刺冒死来送药救他一命……此类的传闻数不胜数,大都的百姓们更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整个故事丰富完善得有头有尾,甚至连这位谈九小姐耳后有颗红痣,幼时被姐妹欺凌推进池塘磕破了手留了个燕子形状的疤这种细节都说得极其笃定。
好像世上真的就有这么一位幼年悲惨经历曲折,但意志坚强百折不挠,深明大义的谈九小姐。
王滇甚至从府中丫鬟口中得知了“谈九”身形高大似男子,善射箭又喜种田,却心细如发,心灵手巧,极擅女工和音律。
“这都什么跟什么。”王滇大为不解,“明显都是谣言。”
“不能啊,大家都这么说的。”丫鬟一脸向往道:“听说谈九小姐性格坚韧,哪怕做丫鬟时也不忘读书练箭,被世家公子苦苦追求却不为所动,只求向先皇后一样能投军报国,她定是位极好的人。”
一开始,王滇还在疑惑这么荒唐的传闻谁会相信,然后他就在茶楼听完了说书先生讲完了谈九跌宕起伏的前半生,女扮男装做小厮侍卫偶遇皇帝,被世家子追求不为所动……又听到谈九夜闯皇宫只为送药,帝王危在旦夕无情冷斥那段,甚至想抽梁烨这个不解风情的王八蛋……
没过几天,朝中请求立后的折子便多了起来。
梁烨在早朝上大发雷霆,冷笑着嫌弃道:“谈九身形高大形如男子,既不贴心又温柔,不过是救朕一命,朕凭什么要立他为后?”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他越拒绝,大臣们便越来劲,梁烨想纳他们儿子进宫的刀还时时刻刻悬在头顶上,而谈九的出现又是如此的恰到好处,除却样貌不甚如人意,其他方面不管是家世还是品行都可堪为后,最重要的是,陛下再混账,救命之恩总得还吧?
百姓们同样来劲,谈九虽是世家里的小姐,但是吃得苦比他们还多,遭受的不公同他们不遑多让,却又敢于抗争,不畏权贵,勇敢追求自己的理想和爱情,谈九已经不单单是谈九,更是无数个无法反抗挣扎的“谈九”的希望和化身,只有故事的结局谈九当上了皇后,才是他们最终想要看到的。
一时之间,整个大都如同魔怔了一般,都在讨论谈九为后的事情,至于皇帝本人的意愿——有时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之下,舆论压迫之下,也就显得那般无足轻重了。
王滇看着堆积成山的请求封后的奏折,十分佩服地看了梁烨一眼,“陛下这招真是厉害。”
虽然只是编故事传谣言,却将人心和舆论玩得精妙——在纳妃和不纳妃之间,朝臣不止要皇帝纳妃,还要极力争夺后位,可一旦皇帝想纳他们家的儿子,这时候只要陛下肯纳女子为妃朝臣们就谢天谢地了,至于皇后是谁这时候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是个女子,若这女子德才兼备,丑些也就丑些吧,反正不是他们自己娶。
梁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朕已都安排妥当,待到成婚那日,你只需要从谈家坐轿入宫,游街便免了,容易出现意外,届时便可用朕心不喜为由,至于封后大典,凤冠霞帔,朕一样都不会少你。”
王滇正抬手从博古架上摸放在最顶上的棋篓,拿下来之后打开抓了一下冰凉的棋子,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顿,“凤冠霞帔?”
“嗯。”梁烨将棋盘在小几上摆好,伸手拿过了他另一只手上的棋篓,放在了腿边,“朕看过了,很好看。”
王滇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声音干涩道:“大婚那日,我穿得是——”
“女装。”梁烨摸了颗棋子,喜滋滋地放在了棋盘上,“衣裙和盖头的布料是朕亲自挑选的,上妆的眉粉胭脂口脂朕也替你选好了。”
“…………”王滇沉默良久,抓着棋篓坐在了他对面。
梁烨懒洋洋地支着头,另一只手抬起,指间夹着枚通透的白玉棋子,隔着空气虚虚地慢条斯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和鼻唇,压抑着兴奋和渴望的目光灼热又不容置疑。
“王滇,你一定会是整个大都最美丽的新嫁娘。”
第97章 好看
美不美丽王滇不知道, 梁烨这表情显然是蓄谋已久。
不过女装……还真无所谓。
他摸了颗棋子放在了棋盘上,“你若喜欢,穿便穿了。”
梁烨这厮, 越不情愿他越来劲, 倘若他再说一句不上妆, 他的愉悦感就能直接放大好几倍,王滇想他开心, 但又不想他太开心。
梁烨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挑眉道:“宫人已经将衣裙和妆奁都备好了,就在偏殿,晚上试试。”
王滇勾了勾唇,“晚上?”
梁烨眼底精光闪过, 若无其事道:“白日朕还要批奏折。”
王滇又摸了颗棋子, “是你批还是我批?”
“只要你乖乖穿嫁衣给朕看,朕批。”梁烨企图跟他提条件。
王滇不置可否,“该你了。”
梁烨低头看棋盘,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棋路?”
“五子棋。”王滇晃了晃手里的棋子, 笑道:“比围棋简单多了, 我教你。”
梁烨对这个一直耿耿于怀——主要是耿的点是他先教的别人。
五子棋再简单不过, 一局下完梁烨便失了兴致,开始不按规则来给王滇捣乱, 王滇收起棋子道:“玩别的?”
梁烨兴致缺缺地又同他下围棋, 刚开了个头王滇就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劲, 抬手往他额上一模, 冰冷刺骨, 冬天他的手本就凉, 这会儿梁烨都快成个冰块了。
“头疼?”王滇顿时紧张起来, 棋也不下了,转头就要喊太医,却被梁烨捂住了嘴。
“朕没事。”梁烨慢吞吞地拿开手,恹恹道:“朕喝白玉汤这么多年,乍一停下,头疼总会反复,过几日便好。”
梁烨向来能忍,险些被一箭穿心都还能可着劲地折腾,但每次头疼,整个人就好像霜打得茄子,王滇经历过那可怕的感觉,尽管只是浅尝辄止,却也知道生不如死。
仔细想来,梁烨已经疯得很矜持收敛了。
他叹了口气,任由梁烨将头埋在了自己颈窝里,伸手将人抱住,慢慢地给他揉着脑后的穴位,“可让李步看过了?”
“嗯。”梁烨应了一声,咬住了他颈间的一小块皮肉,却克制地没真咬破,只是不满的在齿间碾磨。
“他怎么说?”王滇实在有些担忧,喝了这么些年那玩意儿,乍停不止是头疼时不时发作这么简单,万一有什么副作用,让人活不长或者过不了几年变成了傻子,那才是真的可怕。
“无事。”梁烨压下心底升腾而起的暴虐情绪,制住了手腕间蠢蠢欲动的蛊虫以及某些阴暗又歹毒的想法。
想让王滇陪他一起疼,疼得奄奄一息,眸中含着泪求他……好像这样无法忍受的疼痛便能稍缓。
但是不能。
残存的理智制止了他危险的想法,他从未彻底收服过王滇,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加威胁让人答应当了皇后,绝对不能在蛊虫上功亏一篑。
他自始至终想的就是不择手段将王滇困在身边,至于王滇愿不愿意,他不在乎,迟早有一天他要折掉王滇所有的羽翼,切断他所有的退路,让人心甘情愿跪在他脚下,奉他为主。
他目光阴戾地这般想着,然后就被王滇温柔地摸了摸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王滇,王滇的眼神平静温和,还带着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情绪,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近乎忧虑却又不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让人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