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都刚反应过来,浩浩荡荡地追着,出了寒汀阁的院门。
阿拂站在窗边,瞧见自家公子愈来愈远的身影,末了,一拍脑门,终于想起来哪点不对了。
天老爷,公子今日身上穿得,可是男式衣衫啊!
周敬紧赶几步,走去谢执身边,正要开口,被后者淡淡扫了一眼过来,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往后错了半步之距。
“劳烦周管事指路。”
“不敢不敢,”周敬头微低着,抬手朝左前一座院子指了指,“老爷传您……往书房里头去。”
身边这人现下可是尊大佛,少爷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物,即便是此时老爷要拿人开刀,他也不敢在谢执面前托大。
万一这位谢姑娘真有了闪失,少爷同老爷是嫡亲父子俩,生不出仇,对着他这来拿人的可就没什么顾忌了。
这位谢姑娘大抵是实在身娇体弱,连走路都慢悠悠的,周敬在一旁跟得着急,偏又不敢开口催,垂着眼,鼻尖止不住地冒汗。
他不敢说话,谢执瞥了眼他的情态,倒是不紧不慢地先开了口,“上回进园子,似乎也是这条路,也由周管事领着。”
“谢执没记错罢?”
周敬摸不清他贸然提起此事,又是何意,赔着笑道,“正是。”
“姑娘好记性。”
“说来,谢执同周管事,也算有几分故旧之情。”
“当日谢执能进周府,也少不得管事从旁襄助。”
往扬州置办乐伎一事是周敬一手操办。彼时谢执还是醉花阴中的花魁娘子,一手琴技得万千恩客捧。他为讨周牍欢心,才特意买了谢执回来,又安置在园中显眼处,盼着这位谢姑娘能有大出息,也好当一回自己的青云梯。
谁知这位谢姑娘大出息是有了,却偏偏落错了人。
自上回在书房被周牍罚过之后,青云梯周敬是再不敢多肖想了,只盼着能同这位少来往些,千万别扯到自己头上就是。
这时冷不防地,又听谢执提起了旧事,周敬只在心头暗暗叫苦,却不得已,笑着应谢执道,“那都是姑娘自己的缘法。”
“旁人再如何,都还是要靠姑娘自己的一份心力,否则哪来的造化呢?”
谢执自然能听出他话中撇清干系之意,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周管事谦虚。”
“谢执不是没良心的,这功劳便是您自己不往身上揽,我也总要记着。”
“来日老爷面前,也好提一提,替管事表表功,管事以为呢?”
周敬背后的冷汗出了一身,顺着那根脊梁骨往下滑。
他知道自家老爷素来多疑,当日书房之中已对他生出了不满,若再经谢执这么一提,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阴谋父子二人失和这顶帽子是非要扣在他头上不可。
老爷心狠,少爷又得了这姓谢的枕头风,更不会对他容情。到时他这一条命还能不能保住,可就全看运气了。
想清楚此道,周敬彻底没了法子,即便知晓谢执此刻设了个圈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里头钻,当机立断,也不待谢执开口问,直接低声道,“老爷昨日往码头上去了一趟,撞见了林家的人,发了好一通火。”
“今日一早,便吩咐小的来园子里带您过去,还特意交代了,不许弄出大动静,叫园子里的旁人察觉。”
他说罢,想了想,觉得说都说了,索性再卖谢执个好,便又低声道,“小的来之前,瞧见老爷吩咐了人去空雨阁那头,似乎是交代了铺子里的差事,叫少爷抓紧去办的。”
这便是将人支开好办事的意思了。
谢执长睫微敛,眼底殊色一闪而过,垂眸,低咳两声,淡淡道,“管事有心了。”
“今日提点之情,谢执记在心中,来日当有所报。”
周敬抬袖擦了擦汗,勉强笑道,“姑娘说哪里话。”
开玩笑!
今日之后,他只盼这祖宗能离他越远越好,哪儿还敢叫她再惦记。
第68章 动人心
周敬只将人领到院门口,身后那一群人没了用,草草退下。
他留谢执在廊下,自己先站去书房窗外,小心翼翼地朝里头回话道,“老爷,小的将人带来了。”
停了片刻,里头响起两声重重的咳嗽,声音嘶哑,破了的风匣子一般,“领进来罢。”
“是。”
周敬微微欠身,掀了厚重的棉帘,拿眼神示意谢执,引着后者从一旁的门洞里进去,不忘低声对他解释道,“老爷昨日从外头回来,大约是染了风寒,身子不大熨贴。”
“姑娘莫在意就是。”
屋内门窗紧闭,又熏着火龙,污浊之气里混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格外古怪。谢执甫一进门,就忍不住皱起眉来。
四下光线黯沉沉的,角落里点了灯笼,黄色的油纸晕了一层青灰色的边儿,瞧着瘆人得很。
谢执由周敬领着,又穿过一层墨绿的湘妃竹帘,方进了书房内室。
光线昏暗,谢执乍从室外进来,视线朦朦胧胧的,瞧不大分明。只瞧见高耸的檀木架子前摆了座圈椅,圈椅里头有一团黑黢黢的影子。
周敬朝着那影子微微躬身,“老爷,谢姑娘带到了。”
大约这影子便是周牍了。
黑影略动了动,咳嗽一声,抬起了头。昏黄灯烛之下,露出一双浑浊的眼来,“你下去吧。”
“外头守着,别叫旁人进来。”
“是。”周敬垂首,行过一礼,转身出门时忍不住微微侧目,朝谢执很快地瞟了一眼。
见后者面上沉静,未有丝毫张皇之意,心下不免更加惊疑。
这谢姑娘究竟哪来的胆子,到了此刻还不见惊慌,这般笃定老爷不会动她么?
周敬退下后,室内只余了周牍谢执二人。
空气闷得狠,带着股书卷久藏的霉味,只待一会儿,就叫人觉得头昏。
周牍只在进门时吩咐了周敬那一句话,此刻靠在圈椅内,眼皮松松地耷拉下去,半垂着,并没有抬起来的意思,倒像是忘了屋内还有一个人。
桌上搁着斟好的参茶,他端起喝,鼻孔翕张着,呼吸沉重拖沓,几口后放下,又止不住重重咳了几声。
谢执在一旁静静看着,此时忽道,“风热袭体,参茶性热,两不相宜。”
“老爷该换个大夫了。”
周牍擎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不轻不重地磕在案上,“咯”一声轻响,“府中的大夫我用的惯。”
“再说,我可不比你有那么大的脸面,”
“能叫那傻小子巴巴儿地从府外头请了大夫来医治。”
这便是知道先前园子中谢执落水一事了。
谢执不动声色地住了口,视线垂着,做出一副十分恭谨的模样来。
周牍说罢,抬起眼来,定定地看向谢执,浑浊的一双瞳孔里精光乍现,一扫方才的龙钟之态。
下一刻,他突兀地沉默了。
又停了一瞬,“……你这是什么样子?”
不是说姓谢的是个姑娘么?眼前这幅男子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谢执垂着眼,动作轻轻地抚了抚被阿拂拽出褶皱的袖口,“少爷喜欢,故而吩咐我作如此装扮。”
“说瞧着清爽好看,宛若读书儿郎的模样,便不许我换了。”
周牍皱眉:“那这衣裳……”
谢执自然而然接道,“少爷说府中家风勤俭,不许铺张,是以便拿了自己从前的旧衣来,命我不必再裁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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