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42)
哑巴身形一颤,猛一下回过神,也说不清是什么神色,眼睛盯着江少栩,动作僵硬地侧身躲了一下。江少栩见势便将手收了回来,哑巴晃了晃神,下一刻,又一把紧紧握住他手腕。
这一握,手劲儿还挺大的。
江少栩不明白哑巴什么意思,就没挣脱,只是皱着眉毛瞅着对面。
两人视线对在一起,这时,邵凡安一手扫帚一手簸箕屁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店小二在旁边接了过去,开始动作麻利儿的收拾那一地的碎片。
哑巴还攥着江少栩的手腕呢,邵凡安挨在自己师父腿边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好奇地直往哑巴身上瞅。
哑巴的视线挪到邵凡安身上,须臾之后,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松开了手。
桌子上还有些许泼洒出来的茶水,哑巴捞起半边儿衣袖,伸出手指在水渍上蘸了蘸,然后在桌子上写了两个词。
写的时候手有点打颤,他还紧攥了一下手,方才继续。
邵凡安立马趴在桌子上看了看,念到:“‘无事’、‘失礼’。”念完嘴巴长成一个圈儿,又跑到师父那里扥了扥师父袖子,然后仰着脸蛋儿,用压低过音量但所有人仍然能听清的声音说:“师父,他不会说话?他是哑巴吗?”
哑巴神色微动,眼睛倏地望向江少栩。江少栩面儿上一沉,反手就在徒弟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唔。”邵凡安挨师父揍,捂着脑袋自个儿揉了揉。
江少栩瞅瞅徒弟:“把嘴闭上,老实待着。”然后看了眼哑巴:“没事就好,再等一下。”说完一转身,朝老板娘走过去:“碎了的杯子记我账上。”
“嘁,话说得潇洒,你小子哪儿来的账。”老板娘靠在门口,翻了个白眼。江少栩从怀里掏出那颗夜明珠,老板娘白眼翻到一半,注意力瞬间被抓了回来:“哟。”
两人走到后堂去说话了,店小二倒簸箕去了人也没在,前堂就邵凡安和哑巴两个人。邵凡安好奇心也重,左挪右蹭地往哑巴身边凑了凑。
哑巴看着他,在桌子上蘸水写——多大了?名字?
“我十岁了。”邵凡安扒着桌子看,也学哑巴,蘸了蘸水,在旁边用手指头戳着写,“我叫邵凡安,这个邵,这个凡,这个安。”
他个子矮,写字困难,就拉了凳子过来,翻上去,跪在凳子上写。
哑巴笑了笑,指了指后堂的方向,又指了指邵凡安,写——师父?门派?
“他是我师父。”邵凡安下巴垫在桌子上,努力点点头,然后蘸水写了青霄二字,“是青霄派。”
哑巴眼睛在青霄二字上停留片刻,想了一想,写了句话——你娘和你师父是什么关系?
“我娘?”邵凡安歪了歪脑袋,“什么意思?”
哑巴顿了顿,要再写字,后堂的门帘一晃,江少栩从里头大步走了出来。
哑巴手掌贴住桌子,迅速把字迹抹掉了,江少栩刚好走到他身边,把腰间的酒葫芦朝徒弟一扔,邵凡安接过葫芦就颠颠儿地找店小二帮忙续酒去了。
“走了兄弟,我带你去住店。”江少栩拍拍肩膀,示意哑巴把身体靠过来。
最近的客栈离这儿也就隔了半条街,拐个弯就是,江少栩帮忙扶着哑巴走路,身边儿还带着个话痨小徒弟。
“师父,咱们这回下山,不在山下多待两天吗?”
“谁准你自己私自跑山下来的。”
“师父我知错了。”邵凡安认错飞快,“可是山上实在太热了,热得我睡不着,虫鸣声音也好吵。”
“什么虫子能有你吵?”江少栩快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安静待儿?”
“哦……”邵凡安蔫巴了那么一小小会儿,揪着师父衣服,探脸看看哑巴,“师父,他脚怎么了呀?受伤了?伤得厉害吗?”
“……”
三个人走得不算快,一盅茶的工夫也进了客栈了。
江少栩把哑巴扶到柜台边,打发小徒弟去叫了掌柜的,然后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好好休息,脚上的伤明天应该就能好上很多了。”说着话,顺便叫了值夜的小二过来,哑巴不方便说话,他便帮着嘱咐了几句,让小二哥晚上送热水去哑巴房里,好能泡一泡扭伤的脚。
哑巴赶忙打了个写字的手势,请小二送了纸笔过来,他低头写字,再展给江少栩看:“多有劳烦,谢谢。”
江少栩朝他一扬手:“算不得什么。”接着扬起嗓子叫了声凡安。
邵凡安几步蹿过来,一下子抓住师父的手。
哑巴在纸上快速写字,字没写完呢,江少栩已经领着徒弟走出门了。
哑巴站起身,踉跄着追了两步,小二在旁边搀了一把:“客官,留神脚下。”
江少栩听到后面的动静,也没回头,一手牵着徒弟,一手扬起来摆了摆,然后便一步一步消失在夜色里。
第71章
江少栩带着小徒弟回了青霄山,在山上住了两天,就被小孩儿闹了两个晚上。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邵凡安热得睡躺不住,光着脚丫蹲在江少栩床边,扒他床沿儿:“师父,你不热吗?我热得睡不着啊。”
江少栩也热得一脑门子潮汗,让徒弟这么一折腾,也彻底睡不着了,干脆一猛子坐起来,把小孩儿揪到院外去,教他练净心咒。
邵凡安小脸蛋儿一耷,一下就蔫巴了:“师父,大晚上修什么行啊。”
“心静自然凉。”江少栩闭眼坐在徒弟对面,自己念一句,让徒弟跟一句。
就这么着,没半个时辰,邵凡安念咒的声儿就断了。江少栩抬起半边儿眼皮,瞅了瞅徒弟,邵凡安脑袋歪在篱笆上,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江少栩放轻了动作站起身,把迷迷瞪瞪的小孩儿打横抱到屋里去,又把能支开的窗户全撑起来了。撑完,他还回头看了眼屁股朝天睡得四仰八叉的徒弟,再抓着头发想了想,又把衣服挂在窗口了,怕有风直吹进来,再把小孩儿吹出啥毛病来。
就他这间小屋,朝向不大好,确实不避暑。他抓抓下巴上的胡茬儿,自个儿琢磨了一下,探头出去瞅了瞅小院儿对面的房间。
那间房倒是背阴,就是四处漏风,还没来得及找泥瓦匠修葺,现在尚住不得人。
他前几天刚用夜明珠换了几吊子钱,手中难得有余裕,索性第二天安顿好徒弟,再揣着钱串子下一趟山,打算去山下的福云镇找工匠修修老房子。
下山的路走到一半,江少栩戴着斗笠一抬脸,刚好看到酒馆的店小二急匆匆地赶过来,要上青霄山来寻他。
两人一上一下撞个正着,小二哥说老板娘接到一单大活儿,报酬给得足足的,是这个数——小二朝江少栩比了比手指,接着说,活儿还简单,是陪一位外乡的老板行一段路,路程不远,时间不长。
这类活儿江少栩原先接过,主要就是靠身手吃饭,类似镖师或者保镖一样的,但报酬很少能有这么多的。而且通常这活儿都比较简单,小酒馆里的江湖人来来去去的,接活儿的人多,他不一定能接得到。
可这次不同,这次的老板指名要的江少栩,所以店小二才被老板娘派来了青霄山上。
这乍一听,江少栩还挺纳闷的,心说这天上掉馅饼,怎么还追着他砸。不过纳闷归纳闷,钱确实给得多,他跑这一趟,还能请工匠顺势把小院子修补修补。他这一合计,想着耽搁几日也误不了什么大事,便把这差事应了下来。
结果他跟着小二到地儿一看,这才明白过来。
点了他名的那位外乡商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他帮衬过一回的哑巴。
哑巴介绍自己姓方,叫方默,前几日行夜路的时候差点被匪徒劫了道儿,正巧江少栩路过把他救了,他相中了江少栩那身功夫,想请人护送自己一程。
“你这身打扮,又年纪轻轻的,我还以为你是个读书人,没想到是个做老板的。”江少栩坐在方默租来的马车里,“你腿脚好利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