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弓行(64)
我神色沉下去,问他:“朝廷真的会不杀他吗?”
如果会的话,他也会在我“以牙还牙”的名单上。
扪心自问,我依然做不到像这个世界的很多人一样轻视人命,哪怕拥有一身高超武艺也不愿真正手染鲜血。但当下,总不能任人欺负却不还手。
谢玉衡却淡淡回答:“当然会。”
我默然片刻,甩甩脑袋,“那就不说这些了。外头大约有多少人盯着?他们现在是没搜到这儿,咱们却也不能留太久。你和我说说明白,咱们有个章程。”
谢玉衡点头,神色也变得凝重。“追我出来的后背共有三名,两个已经被我废了,还有一个该是回去找人。你说得对,他们如今怕是正在附近搜查。若是直接离去,定要引起注意。”
我提议:“若是扮作这地方的客人呢?”
谢玉衡无奈:“你当他们为何要夜宿此处?自然是因为回不去。”
“宵禁”两个字被他灌输给我。我晃晃脑袋,明白了,“就没有什么斡旋余地吗?”
”那到不是。“谢玉衡沉吟,”若是宫中有紧急政务,或者家里有生死大事……”
很好理解。皇帝的活儿得接着,大晚上重病了生娃娃了得让人找大夫。
可这些情况与我俩都对不上。谢玉衡说着,嘴巴抿了起来,露出一点为难模样。我倒是冷不丁讲话,说:“若是这地方出了事,让人待不下去呢?”
谢玉衡侧过头看我。
我咬了咬自己嘴巴,自己否认:“不行。真出了事,万一牵连了无辜……”以这个地方的道德评判,来喝花酒的人大约的确是“无辜”的。再有,哪怕不说他们,还有那些跟在他们身边的年轻男女。
“是个思路。”谢玉衡却说,“你若担心有所牵连,大不了,咱们多布置布置也就是了。”
我眨眨眼睛,“嗯?此话怎讲。”
谢玉衡低声说了几句。我听着,渐渐恍然:“有道理,就这么做。”
两炷香工夫后。
冲天的黑色浓烟从我前头经过的院子里飘起,我拿湿帕子捂住口鼻,躲在一旁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跑!”
第49章 拦路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来原本守在前厅的龟公。只见一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挽着袖子、气势汹汹便出来了。走到一半儿,又神色大变,奔回去复读我的话:“走水,快逃啊!”
我躲在烟雾后头,竖起耳朵,去听前头混乱的声响。果然,面对这等危害到生命的大事,没人能镇定下来。各种脚步声,杯子盘子摔碎的声音,包括桌子翻倒的声音一并传了过来。让我心神大定,扭过头,又朝背后的“客房”奔去。
照就是一路跑,一路嚎,果真又惊动了不少人。捂住被不穿衣服的老男人辣到的眼睛,我暗暗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在谢玉衡身上饱回眼福。至于在那之前,当然是——
“仿佛是前院走水,”我“惊慌失措”地喊,“咱们从后门跑!”
“好好,后门!”跟着老男人的小郎提起速度,一溜烟儿超过了他。
类似的场面还有不少,可惜他们都没仔细朝院中看。若是瞧了,自然会发觉,浓烟只不过是从几个压根和建筑不相连的边角冒出来。
为了达成这种效果,我特地砍了几根院中树。那会儿前头的人专心看歌舞,后头的人更有大事要忙,我武功又好,竟真做到了一路安静,只有树往下倒的时候发出声响。也无妨,这动静早被其他声音盖了过去。
收拾好后,又往上头倒了几罐酒,确保能烧着。快绿阁不缺这东西,烟自然就起来了,倒是少见明火。
这也在我和谢玉衡的意料之内。或者说,干脆是我们的目标。没有明火,周围的建筑便不会被牵连,真正酿出大祸。烟倒是不怕,我刚说了句“可火灾死亡的大部分人其实是被熏死”,就记起院子是个敞开的地方。风吹过来,很快就能将浓烟带走。
顺道进一步帮我们营造效果。
总的来说,一直到现在,事情都在我和谢玉衡的掌握之中。
眼见一波衣冠不整的男男女女跑走,我回到屋子里,预备架起谢玉衡:“咱们也走!”
谢玉衡点点头。
这个时间点也是我们讨论过的。不能与第一波人一起出去,因为守在外头的灵犀卫一定会分出人手追赶他们。但也不能留下,谢玉衡躲在这条街上,恰好街上一家经营场所走水,有脑子没脑子都能想到这事儿和他有关系。加上“火势”本也就那样,初时能让人惊慌,可只要稍微冷静下来,就能很容易看穿其中虚实——也更能佐证,这就是谢玉衡折腾出来的乱子。
现在就很不错。
谢玉衡拒绝了我架起他的提议,说他自己还能走。我想到他肚子上的伤就心惊肉跳,他却说,有了我的包扎,那伤口能坚持些时候。
“不要再耽搁了。”他说,“会来不及的。”
我沉思:“有没有可能,咱们干脆跑到旁边其他楼里。”
谢玉衡无语地看我:“然后等明天官兵真的过来?理由都是咱们帮忙找的。”
出了走水这种事,自然得有人来调查。
我“呃”了声,也意识到自己前头的念头不靠谱。“那行,你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
“告诉你。”谢玉衡说,“放心吧。之前不知道咱俩都快死了,我是一直想着找个时间走。但现在知道了,你我都只剩下寥寥几个月,眼下更是可能直接搭在这大事里,我便又想起码把事儿做完再走。”
索然很不应该,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才收敛起来,喃喃说:“那你现在换了衣服倒是恰好,只是我,”在前头的拥抱里,身上多少沾了些谢玉衡的血,“等等,我立马处理。”
不用再换新衣服,只是把原先穿的解开、弄乱,把带血的地方都盖下去。
这才是更符合逃难客人的姿态。我很快搞定,再把自己的胡子扯下来,贴在谢玉衡脸上,“走走,不能再耽搁了!”
如我俩所想,后门外果然挺空旷,早走的“前辈”们正在前头狂奔。
还有个意外收获。这边人虽少,却也总有那么两个。他们瞧了跑路的人,自然要问一句发生什么,再得到惊慌失措的回答。
奔出来的人立刻更多。我和谢玉衡混入其中,愈是不引人注目。
我却不曾因此安心。纵然一时逃脱了灵犀卫的视线,后头还有巡夜兵等着。见到这么多人从巷子里奔出去,他们自要有前来盘问。要是那会儿耽搁了时候,我俩怕是照样要落在灵犀卫手中。
不过,眼下状况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怀着忧虑,我继续往前。再走些时候,果然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场景:最先出去的那老男人与小郎已经与一队身着盔甲的官兵相对,他们后头的人也停下脚步,乖乖候着。
我的眼神不由往旁侧飘去,思索起自己这会儿应往何处躲藏。若是城中其他地方,这倒也不是什么难题。偏偏烟柳巷子里一不缺的是酒水,二不缺的便是灯火。灯笼光明晃晃地照在我和谢玉衡身上,人还没靠近呢,已经有人喊我俩:“你们又是何等身份?”
“这……”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官兵没有一皱,当即分出一人朝我俩走来。我面皮轻轻抽了一下,认真计划起这会儿能否飞身上房。这时候,身畔忽而多了一道重量。
是谢玉衡!
他身子倒了下来,压在我身上!
这是怎么了?莫非伤势终于支撑不住?——我心头正是惊忧交加,忽听谢玉衡的话音在耳畔响起。声响很轻,不过是一道吐息的动静。字音却还是很分明,道了两个名姓不算,还有家址、家中是何营生。
原来是给我作弊的。
我压住心头喜悦情绪,尽量镇定地和眼前的巡夜兵道:“回禀大人,小人住在城南的顺平巷子,平日做些小生意罢了。这是小人义兄,”说着,朝歪在我身上的谢玉衡看了一眼,以一种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态度开口,一并讲了谢玉衡教会我的那些台词,“原先只是出来喝酒耍耍,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