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逆旅(20)
安昀点头继续前行,只行至白日里待过的院子。
月光明亮空灵得整个院子仿佛浸泡在透明的水里,青瓦屋顶如同渡上了一层银色,那颗千年槐树在月色的光影之下宛如黑白两色的剪影,整个院子,不,整个钟家安静得仿佛只有安昀一个人的声音。
昆仑派特制的道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轻微的回音让此地显得格外辽阔。
“嘻嘻,哥哥终于来了。”
一道天真无邪的孩童声音徒然响起,那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愉悦,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各外渗人。
安昀朝前走了一步,那颗槐树的阴影里显出两点阴冷的紫光,他仔细看去,瞧见那紫光竟是那道鬼的一对招子。
道鬼依旧挂在白日里的那个位置,安昀的双眼覆盖了灵气,他终于看清了道鬼并非被挂在槐树上,而是被钉在槐树上!
白日里看不清那光芒,只见一根褐色木钉微微泛出红光,只往那道鬼胸口死死钉了下去!
“哥哥是过来找我玩的么?”道鬼咯咯哒张开嘴,甜甜开口:“哥哥过来。”
安昀挑开眼睑,黑色的瞳眸映着洁白的月光显得格外的冷,他双眸微睁,看起来狭长而危险,只听他轻声开口:“不,我只是来查清真相。”
道鬼嘻嘻咯咯大笑:“你想要的真相只有我知道嗷,只是让哥哥过来玩一会就能知道了,哥哥还在犹豫什么呢?”
安昀不言不语,只转身背对那道鬼往屋子里开始走,道鬼的紫色双眸又亮了一分,它那木制的脸仿佛出现了一丝崩裂,它的嘴巴忽的大张,显出了尖利的獠牙,它死死的盯住安昀——
走在正前方的安昀步伐一分不乱,节奏相当仿佛是要一直走至门扉。但他还没触碰到那门扉,忽的往左一大跳,一跃跃出十几来丈!
安昀方才那个位置竟是出现了一张白面鬼脸!那鬼脸因为没附着这生灵又是瞬间破裂。
紧接着幻音化成实体,脚尖蹬地与安昀垂直着,宛如一支离弦利剑猛的扑向那道鬼!
“没有用的!”那道鬼盯住冲过来的幻音嘻嘻轻笑:“幻系妖兽只能对付生灵,我是道鬼,人偶成灵,你,伤不了我分毫——”
它话未说完,忽的凄厉尖叫,它垂头一看,只见他胸口褐色木钉处又是钉进一柄白色发簪!
安昀放下手,慢慢地走过去,幻音在一旁哈哈大笑:“蠢头小儿!你不过刚刚成灵,哪里玩得过我?你只瞧见我这妖兽,却以为我家安昀好欺负,这不,初雪钉人可疼了,疼不?”
只见那道鬼人偶身躯以那初雪为中心,渐渐裂开痕迹——
那人偶如同鬼童般厉声大哭,凄厉质问:“我不过是喊你过来耍,你竟是这般对我?!”
安昀轻笑一声,他这声笑显得格外的无情,他说:“我可不这般认为,我瞧你动弹不得,又身躯破碎,正少了具躯体,可是看中了我?”
道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古怪声响,接着让裂开嘴露出细碎而尖锐的獠牙,它的声音沉而沙哑,宛如地狱恶鬼一般咆哮大吼:“小子!乖乖交出身体!我可以饶你不死!”
它双目紫中泛黑,周遭气氛忽的凝固,幻音过来托起安昀往上一跳,只见十几张白面等人恶鬼张开大口跟随着冲了过来!
安昀凛冽着眉眼,手作五爪,忽的往那道鬼方向一抓——只见钉在道鬼胸口的初雪听命飞速过来,在安昀指尖流转间虚影瞬息而出,竟是仿佛活物一般将那十几张张白面恶鬼尽数钉死在青石板上!
那白面恶鬼不过是虚影,一经钉死,立马烟消云散,与此同时槐树那厢传来了一声悲鸣。
安昀跳下一瞧,只见那道鬼身体裂痕更甚,那初雪刺·入已是令它人偶之躯显出裂痕,而后又是猛地抽出,宛如生灵肉体血崩一般,道鬼躯体已然裂至手臂!
“好哥哥!”那道鬼又成了童女声音,它半哭不哭听着无助而无辜:“你快救救我!我一个人待了一千年,我太过孤单了,只是想出去玩,我错了,我不该觊觎你。”
“钉子钉得我好疼。”它带着哭腔:“没有流血,可是好疼。”
钟家空荡荡的,它的声音如孩童般稚嫩清脆,在月光之下,仿佛辽阔平原里幼兽濒死的悲鸣。
安昀眼皮跳了一下,忽的想起了十岁那年,母亲在中宫,他在东宫无法相见的第三个月,他往书房的窗口仰望着天空那些展翅飞翔的小小的鸟儿,天空蓝极了。
那道鬼见他神情微变,又立马开口:“哥哥不是想知道钟家被屠的真相么?我告诉你!全部告诉你!”
安昀盯了它片刻,说:“不要耍花招。”然后安昀威胁式的扬了扬手中的初雪。
那道鬼立马点头:“哥哥问什么都好…”它忽的有弱气了些:“可是哥哥你瞧,我身躯已经快要碎裂了,大概没有说完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安昀过去伸手渡给它一丝灵力,它又天真催促:“要再多一点!”
幻音在一旁皱眉提醒:“安昀!”
“没事。”安昀说着又走过去一些,他进入了槐树的阴影之下。
“真是善良的好哥哥。”道鬼的声音又起,它的声音天真无辜得仿佛至纯至真的孩童。
在槐树的阴影之下甚至望不清道鬼的脸,它的嘴在黑暗中微微裂开,显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它的獠牙闪出收割人命一般的寒光,然后它忽双目睁大,透过安昀的发丝,透过槐树叶的罅隙,远方屋顶上双目猩红的男人将它盯住,它猛的一寒颤,安昀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它的胸口——
“我知道很疼,但是你得忍忍——”
然后刻着符咒的桃木钉被那只节骨分明的修长右手猛地拔出!一颗引魄石立马堵住了它胸口的黑洞。
失去了支点的人偶往高高的槐树上瞬间掉落,安昀一把将它接住,轻声笑道:“这么轻。”
道鬼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温暖的人类的体温透过那颗引魄石几乎渗进了它的魂魄,它微微呜鸣一声,只觉得灵魂在微微颤抖,然后它呆板的抬起那坚硬的人偶双手,捂住脸躺在安昀手心,小声的开口:“哥哥你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只要我知道。”
幻音收起了周身的灵力,他皱眉往屋顶上一看,什么也没有。
安昀将那道鬼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它愣愣的摸了摸胸口,眼巴巴的瞧了眼安昀的手,片刻后才开口:“这是引魄石,生魂引魄的引魄石!”
幻音在一旁斜眼瞧它:“真没见识,我家安昀可多着呢,你这样的木偶小鬼可救一大把!”
道鬼咯咯哒的忍了忍,不去理会那幻音,只与安昀说:“钟家那日被灭门,我被钉在槐树上,全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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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音化成实体跟在安昀身旁,正往一昏暗地道走去,那地道七拐八拐错综复杂,他瞥了眼蹲在安昀肩头上的那只道鬼,不爽开口:“安昀,这只道鬼你可得防着点。”
“道鬼从来是带来灾难的。”道鬼的声音无辜又可怜:“哥哥将我丢掉罢,像我这样只会带来不幸的小姑娘是没有人喜欢的。”
幻音嘴角抽搐:“还小姑娘!敢情你还修成了雌体了?整天哥哥哥哥的喊,还装可怜!这都是小爷我玩剩下的!你可是活了一千年了!有脸不?”
“因为姑娘家的可以被人捧在手心啊。”它说着又往安昀脖颈处靠了靠,而后转头裂开嘴,朝幻音露出细碎尖利的獠牙,它是声音依旧甜美而无辜:“我可是在努力修成雌体嗷。”
幻音朝它龇牙凶了一声,安昀摆摆手说:“轻点声,要到了。”
幻音这才收起凶样,那道鬼也恢复成一乖巧人偶,长廊里的长明灯因为失去了钟家灵力的支撑而半明半灭闪闪烁烁,光影明灭间略显昏暗,安昀盯住前边的门扉,道鬼在一旁出声:“就是那道门,那些东西往门里出来,将钟家的人全给杀光了。”
“安昀!”幻音在一旁出声:“我先进去。”
安昀看了眼幻音说:“一块进去,没什么可怕的,有事一起应对便是。”
说话间安昀已经触碰到了那门扉,幻音紧紧盯着安昀的双手,只见安昀将那门扉一推,那门竟是轻轻松松开了!
“那日这门可是被撞了许久才开的。”道鬼说:“我承过灾难的一名钟家人在这儿看着,他立马又要有大灾了,我的灵便过来挡,便是瞧见了。”
安昀仔细瞧了瞧那门,只见上头刻了些看不懂的符咒,安昀隐隐约约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门后不过是间石室,这石室不大,不过是普通屋子的大小,却是放着个巨大的牢笼,那牢笼占据了半间石室,那厢长明灯已然熄灭,里头物件昏暗瞧不清楚,血腥味甚重。
石室的另一半地,分别放置了个装着瓶瓶罐罐的大架子,那大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已然全部被打烂弄碎一片狼藉,架子旁是一个大炉鼎。
那大炉鼎竟是个天极炉鼎!
“钟家这般小家族,竟是有天极炉鼎?”幻音说:“练丹制器师何等稀有,天极炉鼎差不多要花钟家一半的家产,可真舍得。”
那炉鼎其中燃火已熄,安昀往那炉鼎周围转了一圈,觉得这炉鼎放着也是浪费,不如先给收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右手一经触碰那炉鼎,忽的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推倒在地!
“安昀!”幻音立马过去看他:“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幻音觉得这屋子里有种令他十分不舒服的气息,只见安昀摊开手瞧了瞧,忽的笑了一声:“没事。”
幻音见他又要去碰那炉鼎,连忙制止:“这炉鼎有些古怪,你莫要再碰,我来。”
安昀笑道:“莫要碰那炉鼎,将它弄倒,我瞧瞧里头装了什么。”
道鬼闻言往安昀肩头站起,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诡异声响,紧接着一张白面恶鬼凭空而出,道鬼甜甜笑道:“哥哥不必担心,我给你弄倒!”
只见那白面恶鬼往那炉鼎上一罩,那炉鼎轻轻一斜,接着缓缓的倾倒在地,里头的东西哗啦一声洒落在地!
只见一粒粒皂色小方块宛如棋子一般铺洒开来,那方块黑得透不进光,安昀蹲下用手指戳了一粒小方块,那方块仿佛有磁力一般黏在他手上,安昀又戳了另一块,那方块咻的一声滑出了老远。
“竟是黑算子!”安昀笑道:“那《制器》中记载黑算子黑如墨,乃是方形一大块,便是碎成小粒也是如此,碎片也可拼凑,这天极炉鼎里竟是黑算子!”
“钟家也在制器?”幻音问:“可是与你一般?”
安昀从储物袋里拿出散凝核与往生木,只将此二物放于那黑算子周遭,只见那散成一粒粒小方块的黑算子渐渐合集、快速粘合,竟是拼凑在一起,成了一大块黑石头!
散凝核与往生木以及点金石连同黑算子四物乃是制芥子空间的材料,散凝核与往生木可抑制黑算子的磁性,分合切割全赖此二物,安昀瞧着那黑石果真凝合,便笑道:“果真是黑算子。”
说着他将散凝核、往生木、黑算子三物放在一块,连同那天级炉鼎一齐装了起来。
幻音见此在一旁笑道:“这下你那储物袋可是装得满满当当了!”
安昀挑眉:“可不是么。”
然后他又转了一圈,微微蹙眉,说:“我这初雪一直蠢蠢欲动,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
这时,安昀又听见那道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仿佛轱辘坏掉的声音,他睁眼一瞧,只见那道鬼睁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紫光闪烁,直直盯住那巨大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