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52)
何况陆戟傲在骨子里,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却一再被拒绝好意,怕是已经气得在心里怒斥许多遍不识好歹,甩起马鞭奔跑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这样好,虞小满对自己说,这样再好不过,待陆戟回到京城,便可迎娶沈家小姐,再无旁人敢指点说道。
这本就是虞小满想要的,可他的心还是痛得厉害,比逼出元丹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突然后悔方才没有好好看看陆戟,他怕时间再久些,就不记得他的恩人长什么模样了。
他们之间的联系自报恩者和施恩者展开,到头来又变回最初的关系,一切都如同没发生过那般,重新退回原点。
是以当虞小满听见门被推开的动静,扭过头去,看见不久前“愤然离去”的人又出现在门口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陆戟同样讶异,见方才还说着狠心的话让他走的人坐在自己坐过的位置,鼻尖通红,泪眼婆娑,一时慌了神,举起手中的食盒,说:“汤,跟村口的婆婆约好了这个时辰去拿。”
一个站在门外,一个坐于屋内,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状似遥遥相望,实则抬脚动几步便可抵达。
比此处到村口的距离近多了。
纷乱的思绪拧作一团,虞小满抓不到头绪,吸了吸鼻子,瓮声嘀咕:“这么快……”
陆戟被他孩子气的感叹弄得一怔,而后松了口气。
“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等太久。”
所以摆平一切之后,便快马加鞭赶来接你,一刻也等不及。
作者有话说:
小满:啥时候答应过我? 小陆:七夕那晚。 小满:??? 小陆:在心里。 小满:……
第34章
夜里又起风,动静不小,虞小满却睡得很安稳。
早起时瞧见外头白茫茫一片,撑开木窗,碎雪自窗台挥洒散落,熹微晨光将白皑皑的地面照得晶莹透亮。
好一个雪晴天。
深吸几口沁凉空气,虞小满瞥见放在桌上的食盒,里头的汤已经喝得一滴不剩,这会儿看见空瓷碗,还忍不住舔嘴唇流口水。
得洗干净还给人家。
这么想着,虞小满捧着食盒推开门,雪地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睛,再次睁开时,便瞧见陆戟抱着把剑杵在不远处的树下,像一夜没离开。
待他走近了,虞小满用余光打量到他换了身衣裳,想必昨夜确是回客栈住了,不由得放了心。
雪天井水反而暖和些,虞小满吊着木桶打水,陆戟放下剑上前帮忙。
两个人四只手拽一根绳,一个没错开手指相碰,虞小满忙移开手,反应过来后又慢吞吞地伸向前:“我自己来。”
陆戟力气大,三两下将盛满水的桶提了上来,虞小满接了个空,干巴巴地道了谢,捞起衣袖,舀了瓢水蹲在井边洗碗。
陆戟把剑拿起来,退到一边不碍事的位置,一声不吭,存在感却强到令人难以忽视。
将洗干净的碗放在井沿晾着,虞小满擦擦手站起来,故作随意地问:“你不回去吗?”
“回何处?”
“京城,你的家。”
生怕陆戟误会自己的意思,虞小满又说:“那些事,摆平不容易吧?想必之后还有不少杂务等你安顿,还是早些回去吧。”
前夜刚到这里,虞小满便是这么同他说的,陆戟脸色顿时一沉。
“我是来接你的。”他说,“你不在,我如何回去安顿?”
虞小满对陆戟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以为陆戟此行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危,以求心安理得,如今见到他了还不走,难不成觉得不够,想帮他买房安家、看着他娶妻生子?
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虞小满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家里事料理完,就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陆戟多半是怕不好向沈暮雪交代,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若是他虞小满过得好也就罢了,眼下这食不果腹的可怜样都叫陆戟看了去,昨个儿还被木匠家的媳妇欺负……虞小满抬手捂住脸,心想这可太糟糕了。
为了显得不那么落魄,晌午过后,虞小满换了件新棉衣。
是前些日子璧月姐姐送来的,一直没舍得穿,本打算等到年初一,现下为了装点门面早早地穿上了,立领边的一圈绒毛裹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蛋,走出门去,几个小孩都看傻眼了。
一个男孩呆呆地说:“小满哥哥真、真漂亮。”
扎双髻的女孩忍不住笑:“小满哥哥是男孩,怎么能说他‘漂亮’。”
“那……英俊?”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看看虞小满,又看向一边的陆戟,“陆将军才叫英俊倜傥呢,小满哥哥就是漂亮啊,像天仙下凡。”
虞小满听着害臊,扭身要回屋里去,被陆戟扣住门不让进,还固执地拧着脖子不看他。
陆戟拿他没办法,温声劝道:“天放晴了,出来透透气吧。”
说来奇怪,陆戟成天冷着张脸,却很招小孩喜欢,尤其是男孩,对他手上的剑充满兴趣,还吵吵嚷嚷地求他教几招。
索性待在这儿没旁的事,陆戟捡来几根枯枝发给孩子们,教给他们一段军中常练的招式。
男孩子们学得认真,扎个马步都力求大腿与地面平行,个个板着小脸煞有介事,仿佛真参了军。
陆戟没拿军中的标准要求他们,只告诉他们在家也可以这么练,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
有个男孩问:“那若是上战场呢?怎样斩杀敌人?”
另一个男孩也心急:“剑那么沉,我一只手都提不起来。”
这回陆戟没有为他们答疑解惑。
低头看向手中为出鞘的剑,他说:“拔剑不是为了争名夺利,更不为光耀门楣。”
男孩们不解,问:“那是为了什么?”
陆戟扭头,看向坐在屋檐下埋头绣花的虞小满,冬日暖阳洒下,衬得他眉眼安恬,宁静得如同一副浓淡相宜的山水画。
看了一会儿,他说:“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虞小满心思敏感,早就察觉到陆戟在看他。
他假装不知道,心慌意乱差点扎到手指,后来在身旁小姑娘的提醒下,才发现自己错将黄线当成红线,绣了半朵颜色古怪的牡丹花。
鼓着腮帮子拆了半天,待换上新线,已然疲惫困乏,没了再绣一遍的兴致。虞小满放下绣绷,趁那边还在热火朝天地练兵,站起来活动筋骨,沿屋前小路往海边走去。
与北方的雪虐风饕不同,这里太阳刚出来雪就化了大半,剩下的薄雪被来回疯跑的孩子们踩得结实,一脚上去嘎吱响,却不会陷进去,亦不至打滑。
雪后的海似乎比往日收敛几分,海浪都细细绵绵,一层接一层不争不抢地往岸边涌,天空被融成烟青色,银装素裹,海天一线,美得叫人不舍得眨眼。
虞小满在积雪与滩涂的交界线外停住脚步,蹲下堆雪人。
捏出圆圆的身体圆圆的脑袋,方才揣在兜里的小石子做眼和嘴,再一左一右插上树枝做胳膊,便大功告成。
撑着下巴端详了会儿,忽闻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扭头一看,璧月不知何时从海里出来,正看着他堆的小雪人发笑。
“你怕不是堆了个侏儒,这么小一只,不出半个时辰就该化了。”
虞小满被她笑得脸上挂不住,站起来抬脚要将那雪人碾平,被璧月拉住了:“别呀,多憨厚一雪人,就让它多留会儿吧。”
姐弟二人久违地坐在海边聊天。
“记得你刚化出鱼尾不久,就拉着我去海面跑,说要堆雪人。”提及往事,璧月面容柔和,微微笑着,“我就告诉你呀,雪不是每天都有,我们所在的这片海域,一年到头也就碰上一两回,你听了眼泪都要下来了,说‘那我变成人还有什么意思’。”
虞小满记得这事,也觉得当时的自己幼稚,垂低脑袋不言语。
“后来呀,你一心要往北方跑,我还当你想去堆雪人,谁知道呀……” 璧月说着说着气不过,抬手弹虞小满的脑门,“谁知道你个臭小子不声不响地把一颗心许了人,还上赶着送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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