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一头鲸(21)

　　早年碧海宫中，各宫奴婢的俸禄，统一由内府调拨，立功赏赐等等才需各宫妃嫔依照旧俗，自行决定。
　　旧时宫中重重记忆浮现，秋宫抬起头，看着伏案写作的廉白真君。
　　“先帝飞升，我既承国祚，自当顾念其眷属，阁中新老仆从，皆由我供养，盈利仍由秋宫自决，无需出让分毫。”
　　什么妃嫔故国，秋宫一嘻，“碧海世界陷落，你我都做了遗民，无限风光只恨梦醒，又何必再提？”
　　新纸写完，廉白真君直起身，“好，我不讲古，只论今日，这钱，你出，还是我出？”
　　听得这话，万千愁云大风刮去，秋宫脚后跟一转，小小的身板朝向大门，连蹦带跳地跑了，留下执笔的廉白，苦笑摇头。


第16章 画荷花
　　廉白真君的新举措，在韵海阁开门时就以一纸招聘告示帖了出去。
　　被城中日渐混乱的局势逼迫着进店喝茶（躲祸）的小妖们，围在告示前热烈的讨论着。
　　张贴告示的墙角下，放了一个开了一条缝的木箱，有意求职者，可将自身条件及属意的职位写在纸上，投进箱子里。
　　限期一日，越时不候。
　　谢荷翁留意到，这告示上注明的雇佣时间，是三百年！且每月薪水比阿善奴还要低，每月只有八百铢！而他自己的薪资，每日八十，一个月二千四。
　　他忍不住感叹，黑心资本家哪里都有啊……
　　三百年，对于寿命漫长的妖怪们来说，也不短了，工资更是低到让妖切齿，要知道这衢城里物价高昂，随便吃顿饭都要花去两三百铢！
　　看清告示的妖怪们迟疑起来。
　　他们需要仔细权衡利弊。期限长，工钱少（约等于白干），唯一的好处便是韵海阁提供免费的食宿和庇护，一旦入选便不需每天花费三百铢喝一杯茶，买一日平安。
　　衢城外面，黑麒麟和卓山大王还在厮杀，城中的动乱不知何时能够结束。万一他们今天刚签了契约，明天城外就打完了呢？那岂不是亏死？
　　被小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口，就像一张摆满食物的餐桌，自然引来了老饕。
　　谢荷翁站在柜台内，眼睁睁看着一只灰色的大鸟从天而降，铲子般的大嘴张开，一下铲走了十多个小妖！
　　太快了！大鸟羽翼扇起的风，甚至比尖叫声先一步到达耳边！谢荷翁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凶残而快速的捕猎，惊呼道：“那是什么东西？”
　　门外，因为突发的事故，又有几个慌张的小妖被袭击，得手的屠夫们拖着战利品消失在暗巷中。
　　接连出事，看告示的妖怪们哪还敢停留？纷纷尖叫着涌进大厅，一双双手抓着钱往柜台里塞，谢荷翁应接不暇，忙喊了凌霄帮忙，“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凌霄哥，我收钱，你帮我发杯子！”
　　这时候茶还没烧好呢，先发个空杯子给他们。到了中午秋宫巡店，谁要是手里没杯子，是会被赶出去的！
　　面对这种拥挤的场面，凌霄的处理方式显得更具有妖界特色，它长长的藤蔓在柜台上抽打，同时不断喝骂这些往前挤的穷酸们。
　　“都往后退！排队排队，挤什么挤，再闹统统赶出去！”
　　他粗暴的抽打和怒骂，让惊恐的小妖们都噤了声，一个个面带怯意地左右张望，慢慢挪动脚步排成了两队。
　　发飙的凌霄，让大厅里迅速恢复了秩序，谢荷翁看着乖觉如羔羊的客人们，忍着心里的异样，一个一个收钱，发放空杯。
　　等到下午，韵海阁的大厅已经妖满为患，这些滞留衢城而无法自保的小妖们不得不变成各种形状，像仓库里的货物一样，相互压着堆叠起来，有些植物妖怪，则选择把自己贴在墙上。
　　门口的那个木箱里，渐渐开始有纸条投入。
　　天黑以后，凌霄收回木箱，将它搬到饭堂，开锁将那些纸条抖出来。
　　那些纸条上的字大多歪斜丑陋，极个别甚至难以辨认，纸条也皱巴巴的，有些甚至沾染了污物和异味。
　　他们要先行整理誊抄，才能递交给廉白真君。
　　纸条有一百来张，这个数目很少，要知道今天韵海阁的大厅里，来喝茶（避难）的小妖就有三百余。
　　而妖怪之间实力参差不齐，要在这些应聘者中挑选出能够胜任的三十五名，并不容易。
　　“秋宫真抠搜，就不能把工钱提高点，一个月八百铢，亏他好意思贴出去！”凌霄将纸条展开，逐条递给谢荷翁抄写。
　　这么微薄的薪水，这么长的工期，但凡有活路的妖，都不会往木箱里塞条子的。正是明白这一点，谢荷翁艰难的辨认着手里这张鬼画符上的信息，逐字推敲，写的很谨慎。
　　这里的每一张纸，都寄托着一个穷苦妖怪的希望，他必须谨慎再谨慎，确保不会因为自己的疏漏，断掉他们求生的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廉白真君出现在了饭堂。“这工钱和工期都是我定的。”
　　凌霄吃了一惊，在他的认知里，廉白真君并不是个悭吝的老板，今天早晨，就是在真君的监督下，凌霄领到了被秋宫克扣十一年的薪水，还多得了一万铢的赏钱！
　　“真君，这工钱也太低了，如今城里的妖怪都在耻笑我们……”凌霄觉得廉白真君是个好主子，不该被非议的。
　　廉白真君神色淡淡，“我自有用意。”
　　他出现在饭堂后，没有走动，也并未指点誊抄之事，只是远远的站着等待。
　　也因为他的漫不经心，原本有些紧张的谢荷翁静下心来，仔细进行手里的工作。一百多张求职纸条，整整誊出了十三页纸。
　　那些妖怪此刻就等在饭堂门口，凌霄喝名，叫到名字的妖怪逐个进门面试。
　　这场有一百多名应聘者的面试，进行得超乎想象的快，妖怪们进来通报种族、年龄、属意的职位以后，廉白真君便会挥手，示意凌霄叫下一个，有合乎心意的，廉白真君会示意谢荷翁，写下那个妖怪的名字。
　　谢荷翁静静旁观着，忍不住想：打个照面就定下职位，廉白确定没有在胡闹吗？或者在强大的妖怪面前，这些小妖就跟没有秘密一样，只需一眼，他们的祖坟山在哪儿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谢荷翁不懂，也不敢说话。
　　面试完毕，录用者三十四名，当场就签了契约。护卫、帮厨、洒扫等职务都招满了人，唯有账房一职，因为根本无妖应聘，所以没招到。
　　凌霄对此毫不意外，正儿八经的账房衢城里可不多，一个月八百铢，只有傻子才会来！
　　将正式受雇者的名单整理完毕，谢荷翁放下毛笔站起身，将它递给廉白真君过目。
　　在廉白低头查看时，谢荷翁问出了心中早有的疑惑，“真君您是故意的吗？”
　　廉白真君抬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超长的契约期限，超低的工钱，您是故意那么设的吗？”这个猜想，在知道新职员的薪水全部由廉白真君支付以后，就一直浮现在谢荷翁脑海中，挥之不去。
　　中午的时候，明明凌霄才夸过廉白真君慷慨，此时却又如此抠搜。一个妖短期内的处事风格，不应该是互相矛盾的。
　　薄薄的纸张被放下，廉白真君坐直了腰，正视面前的小幼崽，“何出此言？”
　　“在我故乡的古代，有地方发生灾情，灾民吃不上饭时，国家会安排官员放粮赈济，有些官员会将施舍的优等粮想办法换成次等粮，甚至会故意在发给灾民的粥或饼里，掺上一些砂子。”
　　廉白真君听完一愣，继而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谢荷翁。
　　凌霄也听见了，他气愤道，“这种以次充好，故意使坏的官员，就该杀掉！”
　　廉白真君扫他一眼，将纸张收入袖中，一闪身消失在原地。
　　“不是的，凌霄哥。”眼角扫到廉白真君离去，谢荷翁抬起脑袋，向凌霄解释道，“好粮差粮都能填饱肚子，但一斤优等粮可以换不止一斤的差粮。赈灾的时候，那些家中并不窘迫的家伙也会厚着脸皮去排队，占国家的便宜，粮食不多，每被冒领一份，就多一个真的灾民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