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79)
“不怎么样。”狄亚笑嘻嘻地回答,“你看张涛不在就知道了。”
伊诺拉对他翻了个白眼,罗衡则耐心解释道:“得等五天,蓝摩,你觉得呢?”
“不用动手当然最好。”蓝摩平和地点头,“如果张涛平安无事,等上五天也没有什么,我们本来也就准备好找他一段时间了。”
总而言之,他们省下一笔费用,还住上了单人间,房间就安排在办公楼附近的另一栋大楼里,原身应该是酒店,现在被当做管理层的住宿楼来使用。
风景很好,房间的窗户看出去甚至还能看到简单处理过的花园跟喷泉,当然喷泉没办法再继续“喷泉”了。
宿舍楼甚至还包两餐,只不过食堂有规定的时间,一旦错过,就只能自己解决了。
罗衡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敲门声,门并没有关,狄亚靠在门边看他。
“有事?”
“这儿比我想得森严得多,我被找到不算太奇怪。”狄亚说,“不过我好奇你是怎么让他主动见你的。”
罗衡思索片刻,诚恳回答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们送了一具尸体给巡逻房。”
除了在场的伊诺拉跟罗衡,恐怕连店长都不敢说自己知道真实的情况,罗衡故意将尸体送去,死人任由活人说法,本身就是一种示威。
纸条反而是捎带的诚意。
狄亚一愣,随即拍手大笑起来:“我们能活着走出那栋大楼,看来这位城主真的不是个土匪。”
第75章 解释
城主远比罗衡想象得更为忙碌,由于三十分钟的交谈时间太短,他又实在挤不出空闲来,于是最终只能折中想点别的办法。
他差人给罗衡送了一本没拆封过的记事本跟一盒笔。
这就是罗衡跟狄亚在城里闲逛的主要原因。
在阳光下,这座残破的城市仍然展露出死气沉沉的一部分,被摧毁大半的雕像伫立在废墟之中,仿佛昔日被敬仰的那些人物一同凋零在历史长河之中。
人们仍能看见一地残骸,漠不关心,将这一切都淡忘,他们在建筑的尸体上敲敲打打,掘开这幽冥一般的死地,焕发新的生机。
罗衡的目光扫过四周的建筑,记录起来,笔还能随手夹在斗篷上,身上却没地方塞本子,只好拿在手中,写完就合上。
“你在写什么?”狄亚问。
既然不需要再进行什么寻找张涛的活动,蓝摩选择节省体力,在酒店里一直待到这一切结束为止;而伊诺拉则对所谓的城市观察毫无兴趣,她更愿意一个人单独行动。
结果就只剩下了狄亚跟罗衡两个人一块活动。
“只是一个提议。”罗衡正在把笔往斗篷上别,“他们最好把高危的建筑物圈出来,根据严重程度来依次处理,如果可以,还需要封锁街道,免得出现意外,这样也方便以后拓展。”
罗衡当然没办法按照条理来写,那要求太高,他实在做不到,只能记录下自己看到的一切隐患。
在金羊毛城的几天,他也逐渐意识到一些自己原本无法想到的东西。
维持一座城市的运转需要一定的人手,也需要新鲜的活力,金羊毛城的资源并不算丰富,在贸易往来里占不到太多便宜,城主只能在生命保障这一点上大做文章。
而为了确保进入金羊毛城的人不会受到威胁,巡逻队不得不派出所有的人手,减少事故的发生概率,这意味着如果出现些什么麻烦的事情,巡逻房显然人手不足,人们向它求助也没用,于是又诞生了任务大厅。
并不是巡逻房散乱无序,而是现实不允许。
在得到答案之前,罗衡并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他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难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每个故事里往往需要一位相当鼓舞人心的领导者,还有一些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就像王子复仇记里的复仇壮举一样,谁会在乎王子以后会怎么治理国家,反正书上总会写他是个伟大的国王。
实际上,罗衡本来也以为自己会听到这样的故事,可惜的是城主跟大部分市民显然没有这样的口才,他们只是相当言简意赅地告诉罗衡,几年前城主杀了绿毛,然后就是他做主到现在了。
事后罗衡也询问了城主的想法,他的动机简单到可怕:他已推翻一个绿毛,重蹈覆辙不过是当另一个绿毛。
他干嘛非要当这个绿毛不可呢?满世界都是绿毛这样的人了。
因此城主决定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他花了很久去试错,甚至不确定现在这样运转下去是不是对的,生活之中仍然有干涩不便的地方。不过不管怎么说,城市的确井然有序地出现在眼前,而对大部分人来讲,这样的生活总是比以前好多了。
管理城市的这套行政手段跟高尚的思想,无可挑剔的过程,执行严谨的程序当然没有半点关系。
它就像人与社会的一种原始残忍的磨合,磕磕碰碰着总结出一套办法。
如果这是一场突发的灾难,也许人们还会对这样摸索中磕磕绊绊的执行手段感到愤怒与不满。
可事实上,这场灾难已经太久,久到痛苦与不幸都成为日常,生活之中也全然没有任何希望,人们浑浑噩噩地活着,说不上来为什么,甚至几乎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时,那这些摸索反倒激起他们对未来的期盼。
这饥馑的泥土,匮乏的何止是粮食,吞噬的又何止人类的灵魂。
纵然如此,城主还是会遇到不知该怎么办的事,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发展,也讨论不出所以然来。
城主之所以愿意见罗衡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已经做了一切他能想到的事了。
罗衡并不意外,在这片土地上,能做到社会经历的积累已经不容易,再要求知识上的积累,就太勉强了。
“你看起来比那位城主还热心。”
狄亚已经跟着罗衡跑了好几天,这点路程当然不至于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可是罗衡的态度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的这位同伴果决敏锐,目标明确,做事利落,而且相当博学,又不会头脑发热,尽管谈不上冷酷,可同样不是什么热情如火的性格。
就狄亚的认识来说,罗衡无疑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有能力有分寸的人,他对任何撼动心神的事都保留一份纯粹的克制,对齐海生是这样,对当时遭到袭击的绿洲也是一样。
这份温暖柔软的情绪总是被一层坚冰包裹着,降温迅速。
就是因为这样,狄亚才不明白他此时此刻的热情从何而来,这具平静的躯壳里何以忽然焕发出这样澎湃的力量。
仿佛这雪石一样冰冷洁白的雕像终于决定离开他的基座,不再独自垂泪喜悦,而选择走到人群当中来畅谈。
狄亚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嫉妒,罗衡从没接受他对于启发的请求,却对这位城主相当尽心尽力。
“我绝没有那样的热心。”罗衡哑然失笑,他翻动本子,试图搜肠刮肚留下更多自己想得到的内容,漫不经心道,“我只是来锦上添花的,甚至能做的也很有限。”
狄亚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我不明白?”
“因为早就过了应该关切这个问题的时候,人们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更何况想将这个世道拨乱反正。”罗衡仍然在翻动自己的本子,他的头发在这段时间长了不少,松松垮垮地垂在脖子里,对此不以为然,“就是因为连你都不明白,才显得难能可贵。”
狄亚感到一阵被贬低与排除在外的不快,几乎想要停止对话,他无法感同身受,因此罗衡的这句解释听在耳朵里倒更像讥讽。
可是他并不甘心:“那你应该留下来,听起来你很喜欢这里。”
“这是两回事。”罗衡的声音顿了顿,“这里也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
狄亚若有所思地问道:“为什么?你主动为它做了很多没必要做的事,可是你却不想留在这儿?”
“我还没绝望到把什么地方都当家。”罗衡终于抬起头来,望了狄亚一眼,那淡漠而冷峻的目光没半点动摇,“我帮助他,也钦佩他,跟我想留下来是两回事。我跟你说过,我想到第二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