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童话(53)

    索兰·艾德里希从屏幕上的黑海中收回视线，冰蓝色的瞳孔中映出了黑发的少年，他并不是刻意，犀利的眼神依旧让商平有瞬间的呼吸困难。在抛除最初的热血与冲动之后，商平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自在与轻松。
    如果可以，他是十分希望这位来自遥远星系的皇室贵族——舰队的伟大指挥官，在埃德加叔叔来救自己之前，不要因为一时的突发奇想，测试一下缪斯星系人类的生命力究竟有多强。
    商平第一次和罗切特谈起这个严肃的话题时，罗切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平，我以为你不在乎。”
    “怎么可能？没有人会执拗的选择死亡，在存活的机会摆在面前时。”
    当然，商平与罗切特的谈话只能到这里为止，哪怕他们认为这群来自外星系的敌人不会大费周章的在房间中装有某种窃听装置，可是，商平依旧牢牢记着埃德加上校曾经教导他的，作为一名合格的马尔斯士兵要求之一，就是永远不要自以为是。
    早在上一世，商平就对这个道理有着极为深刻的体会。即便他从来不想要这种机会。
    索兰·艾德里希走到桌子旁坐下，白皙的指尖按下了桌沿的一枚金色按钮，皇帝棋的棋盘浮现在半空，完全由虚拟影像形成的棋盘，栩栩如生的棋子在棋盘上纵横分布。侍官得到了索兰·艾德里希的允许，拉开了索兰·艾德里希对面的椅子，商平没有任何选择的走了过去，略显僵硬的坐下。
    在过去的几天中，这种情形上演了不下三次。商平不知道为何索兰·艾德里希会让一名俘虏同他下棋，但也不会蠢到以自己不会作为借口。面前的这种皇帝棋，无论棋盘还是棋子，规则，布局，都与地球时代的国际象棋十分类似。商平不能说自己精通，却也不至于被杀得片甲不留。
    在第一次被索兰·艾德里希“邀请”时，商平忍不住想要低下头寻找因为过于惊讶掉在地上的下巴，同时在心中衡量着，究竟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眼前的这位帝国皇子与陌生的棋盘。
    如果赢了索兰·艾德里希，他会不会马上被拖出去宰掉？
    如果输掉呢？被激光枪射中的几率似乎也并不低。
    那么，维持和局呢？
    商平觉得自己是在白日做梦。
    幸运的是，索兰·艾德里希的性格显然无法用常理来判断，他既没有因商平输给他显出丝毫的快意，也未因商平赢了他有一丝的不悦，只是在商平试探的维持一种和局的情况时，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在那之后，商平就再也没这样干过了。
    商平认为自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而且做得十分不错。
    指尖叩击桌面的轻响传进耳鼓，商平这才意识到，棋局已经开始，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暗自告诫自己，自满与过度的自信并不适用于同噬人的美丽凶兽相处，他还需要继续努力。
    乔凡纳又一次得知第一皇子殿下以私人的名义召见了那名黑发的俘虏，愤怒的将水晶杯掼到了地上，破裂四散的晶莹碎片如慢动作一般静止，杯中的酒液缓缓的在地上流淌，形成了一滩色彩浓浊的污渍。
    银河历一一二八年七月三日
    距离那场震撼人心的战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
    在这看似漫长的时间中，许多人，正争分夺秒的做着某些在其他人看来异想天开的蠢事。暂且不论卡农军事要塞中的马尔斯军人，在第四行星马尔斯首都海克历斯，也迎来了三年一度的重要节日，庆祝麦道夫·怀特创建伟大的马尔斯星球与马尔斯政体，带领最初的领民用自己的双手开垦土地，创造战舰，带领着最勇敢的战士开拓宇宙的伟大事迹。
    作为马尔斯首席执政官的马丁与宇宙舰队总司令戴维·索斯，在为卡农军事要塞发回的报告与特里指挥官那份机密文件焦头烂额时，仍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时间，出席庆典，并在市政厅前搭建的高台上，做出一番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演讲。
    “……是的，虽然我们在之前的战斗中失利，并且失去了无数名优秀的士兵与指挥官，但是，马尔斯人是英勇无畏的，是不为任何艰难与险阻所屈服的，我们必将继承先辈的荣耀，最英勇的士兵将再度踏上战舰，用激光炮与粒子光炮回击我们的敌人！……”
    “马尔斯万岁！麦道夫·怀特万岁！”
    “马尔斯万岁！万岁！万岁……”
    广场上，队列整齐的士兵单手置于胸前，用力呐喊着，崇武的马尔斯人将帽子高抛上半空，哪怕是最优雅的女士，在这一刻也丢开了矜持，连续的坏消息已经让几个世纪都以胜利为傲的马尔斯人绷紧了神经，他们需要发泄，需要这样的声嘶力竭来树立已经岌岌可危的信心。
    戴维·索斯走下演讲台，将欢呼与呐喊抛在身后，与马丁执政官擦身而过时，低声说道：“马丁，我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无耻的政客。”
    “你不该这样以为。”马丁停下脚步，侧过头，认真的看着戴维·索斯，夹杂着一丝浅灰的眼珠清楚的映出了戴维·索斯的英俊面孔：“在某些时刻，你必须扮演一名合格政客的角色，即便你是戴维·索斯，即便你是马尔斯宇宙舰队总司令，也是一样。这是你的责任，在你站到这个国家的权利金字塔顶端时，这就已经成为了你必须背负的东西。”
    戴维·索斯站在原地，微眯起双眼，看着马丁明显有些消瘦，却挺拔依旧的背影，直到副官乔快步走上前，凑到他的耳边，低声报告了刚自赛斯共和国传来的消息，刘郗总统已经说服了赫鲁元帅，赛斯将向马尔斯大量提供第八行星独有的磁矿。这个消息无疑是振奋人心的，至少，使得埃德加上校那个异想天开的主意，离实现又近了一步。
   
    第63章
   
    银河历一一二八年七月五日
    马尔斯星球的盛大庆典尚未结束，缪斯星系第四行星赛斯共和国，却因为一道总统刘郗与宇宙舰队司令官赫鲁元帅共同签发的文件再次陷入了短暂混乱。并非因这份文件带有严厉的专政性质或者是违背赛斯人崇尚的自由民主教条，相反的，这份文件极其寻常，只是将隶属于赛斯共和国的第八行星上，特种磁矿石大批量的运往马尔斯，有偿的，而且是十分合理的价格。一般人看来，这无非是政府之间的一种合理交易，或者是赛斯共和国经历过上次的临时总统谢沙时间，经济一直没有明显起色，刘郗政府或者是寄望通过这笔政府间的交易来为国内经济注入活力。或许赫鲁元帅也被总统的口才说服了，在这份文件的末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极其寻常的一份文件，甚至不需要对外保密，却被某些有心人利用，夸大其实，说成了刘郗政府的卖国行为。其中，因刘郗的铁腕手段被驱逐出议会权力中心的原上议院议长杰弗里和原下议院议长德瑞，摇身一变，成为了代表民意，代表第八行星开采磁矿的矿工们的利益的正义一方，以杰弗里与德瑞为首，政府中现任总统刘郗的反对派陆续粉墨登场，这些政客在赛斯共和国首都水都四处演讲，以最恶毒和具有煽动性的词汇将刘郗描绘成为了一个贪婪，伪善，企图以人民利益来换取马尔斯舰队支持的小丑。当然，这些政客在貌似激愤的挥舞着拳头，口沫四溅时，总算是没有愚蠢到家，将赫鲁元帅也卷入他们所宣称的卖国事件中。
    起初，这种行为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随着刘郗之前偷渡到马尔斯的事件被放大，以及政客们舌灿莲花的危言耸听，刘郗的铁杆支持者似乎也有部分产生了动摇，来自民间的质疑声音开始出现，相比起总统的声望，这些质疑就如砸入海洋的石子，无法掀起太大的风浪，但是，在听完机要秘书肯特的报告之后，刘郗拧起了双眉。
    总统办公室的巨大红木桌上，升起了一面虚拟屏幕，屏幕中，原上议院议长杰弗里正挥舞着双臂，大声发表着演讲：“……市民们！睁开双眼，看看我们的总统大人都做了些什么？！他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宝贵的磁矿‘送给’了马尔斯的独裁者！我们的矿工们正无知的为昔日的敌人而每日每夜的工作！……”
    刘郗单手支着下颏，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嘴角微微勾起，透明镜片后的黑色双眼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示意肯特关掉信号，刘郗沉吟了一下，随即拿起电话，不能让这群无耻的家伙继续下去了，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糕之前，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了。
    当天下午，军部的最高权力拥有者，宇宙舰队司令官赫鲁元帅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向全体国民发表了一番简短却震撼力十足的讲话，光电讯号将这段演讲发送到了赛斯共和国每一个角落，甚至是马尔斯和γ城市自由联邦，都接收到了讯号，全体赛斯国民，以及某些有心者，凝神注视着屏幕中身着元帅军服的赫鲁，表情严肃，气势十足，就像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样，他的面前，他的手中，没有任何的演讲稿或者是电子虚拟提示屏，这个山一般强壮的男人，身后站着宇宙舰队的高级将官，包括已逝的原第四舰队指挥官乔治准校，也被安排了一个位置，那里是一尊电子拟像。
    “国民们，我，赫鲁，将以生命与荣耀担保，您们用手中的权利推选的总统，绝对不会做出有辱赛斯共和国民主自由精神的无耻行为！任何的怀疑与污蔑，都将被视为对于赛斯共和国稳定的破坏行为！相信你们自己的判断吧！敌人，不该是采取偷渡方式，却只为国民争取更多安全保障的刘郗总统！是的，我们同马尔斯人争斗了几个世纪，我们互相谩骂指责，我们枪炮相对，我们的信仰不同，理念不同，立国根本不同，我们曾经是对立的——但是，我们都是来自已经消失的银河系的地球遗民！我们同是缪斯星系的人类！现在，正有一群来自外星系的恶魔妄图染指我们美丽的家园！他们吞噬了整个第四舰队！他们以极为不光彩的手段占据了罗伊斯人工天体，却又如垃圾一般丢弃了它！我们的战士，我们的国民，将生命与鲜血永远留在了黑色宇宙之中！
    马尔斯人，马尔斯的舰队，他们的卡农军事要塞，他们的宇宙舰队，正孤单的扞卫着通往缪斯星系的航道！他们的舰队，英勇的同这些外来侵略者战斗！他们的指挥官，驾驶着单人战斗机，直冲向敌方战舰，在爆炸中粉身碎骨！是的，我仍然讨厌他们，但是，我却同样佩服他们！
    国民们，难道，现在，你们还不明白，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吗？！
    真的不必明白吗？！”
    赫鲁元帅的演讲到此告一段落，这位戎马一生的铁血硬汉，在最后的最后，双眼泛红，几乎是咆哮一般大声质问着所有正在看着，或者是听着他的演讲的赛斯国民。他只是质问，却没有做出解答，但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无需更多的解释，也无需其他的手段，只是一番简短的公开讲话，就将暗涌的潮水完全阻断。
    赛斯共和国总统刘郗等候在会议室中，紧闭的大门被推开，赫鲁元帅及军中六位上将大步走了进来，现任上议院议长与下议院议长也被通知列席会议，刘郗站起身，脸上依旧带着惯常的笑，只是，赫鲁元帅的表情却并不显得轻松，将视线扫向站立在一旁，明显带有尴尬和愧疚情绪的两位现任议长，在谢沙事件后，赫鲁元帅和刘郗达成某种共识，也可以称之为交易，出自军部的议员掌控了上下议院的议长职位。虽然这次的火苗还未来得及燎原便已经被扑灭，处罚与追责却不是简单能够抹去或者是抵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