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44)
【您可不能去那边。】
宋时清转过头,对上女人黑沉沉的视线。
他们所在的位置,光线已经暗了许多。女人的皮肤显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青色,责怪地看着宋时清,又是狠狠一拽他。
【您怎么能和那些外人混在一起,坏规矩了。】
宋时清脚下不稳,霎时间失重朝前方的女人扑去。
就在这时,身后疾冲过来一人,一把攥住了宋时清的手臂。在将宋时清拉扯进怀里的下一秒,猛地旋身飞踢。
人体受到猛烈撞击时的闷响和机器轻微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宋时清脑中一团混乱,不等他细想,耳边突然安静下来。
他被谢司珩按在胸口,抱着退开好几步。
——谢司珩急促却有力的心跳,在这一刻占满了他的听觉感知。
宋时清的手指动了动,抬起,揪住了谢司珩的下摆。
“有没有事?”谢司珩沉声问道。
宋时清摇头,“她想把我拉到那边去。”
谢司珩像是在检查自家被坏人拎走的小猫一样,从上到下地捏宋时清的手臂骨骼。
“我知道,我看见了。”
谢司珩唇线抿成冷漠的一条。
要不是手边没东西,他真想砸碎那人的头……
谢司珩回头看向厨房里的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看不见吗?!”
没有人回应。
和刚才一样。
热闹和寂静同时存在与此,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于正常世界隔开了一样。
流水席上的众人幢幢叠叠,笑闹不休。
宋时清拉了拉谢司珩的衣服,小声:“他们刚才,就没有回应我。”
他听见谢司珩低骂了一句。
黑暗中,女人手脚不太灵活地站了起来。那像是动物生涩模仿人类的动作看的人头皮发麻,
宋时清和谢司珩对视一眼。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两个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身前是一个不正常的女鬼和无尽的黑暗。
身后是数不清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
两条路看起来都像是死路。
“……要点引路香吗?”宋时清问道。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细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第二个鬼域了。
乃至于宋翔和谢父谢母的处境,两人都没有办法去顾忌。
只能先想办法逃脱。
谢司珩没立刻回答,他身周逡巡一圈,最终落到了厨子剁菜用的剔骨大刀上。
【我的奶奶,您怎么能和外面的男人厮混在一起啊……】女人似哭似笑地说着,朝他们走来,满身泥水,【少爷知道会发落我们这些底下人的,我们会被打死的。】
谢司珩低头,凑在宋时清耳耳边,“厨房看起来太危险了,我数三声,咱们一起往黑的地方跑。如果这些人不追咱们,再点引路香。”
宋时清不疑有他,“好。”
他从来不会怀疑谢司珩,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毕竟,谢司珩从来没有骗过他。
借着最后一点光线,谢司珩低头打量宋时清的五官。昏暗的光线下,宋时清白得简直在发光,清晰的眉眼线条每一点转折都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
谢司珩喉咙上下动了一下。
“时清。”
宋时清紧紧盯着面前朝他们两个走过来的女鬼,“嗯?”了一声。
谢司珩:“我要是今天死了,你能不能以后提起我的时候,说我是你男朋友?”
宋时清表情空白。
谢司珩笑了一声,在心中默数到第三秒的时候,手下用力,正准备将宋时清朝前推去,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厉声呵斥。
“——你在干什么?!”
宋时清和谢司珩据是一惊。
同时朝后看去,只见厨房棚子下,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男人大踏步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径直越过宋时清和谢司珩,走到行为诡谲的女人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啊——”女人被抓得歪过头。
“小贱皮子,我是不是说要你在里面呆着嘚,你跑出来想干嘛?是不是皮痒?是不是皮痒!”
那中年男人骂了两句还觉得不够,居然开始踹女人的腿。一脚一脚,完全没有留力道的意思。
“疼!啊!”女人哭着想跑。
可她头发还被拽着,完全跑不掉。
宋时清和谢司珩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候,身后的厨房里,终于传来了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徐伯,你别打她叻,她脑子孬,打又打不好。”
接着是第二声。
“是啊是啊,毕竟是你女儿。别打她了。”
宋时清茫茫然回头。
刚才一直没有给他和谢司珩任何回应的厨房众人,此时看着他们这边,一个个表情又无奈又为难。
如同打破了某种诅咒一样,气氛重新变得活络起来。
这一刻,他们又是人了……?
巨大的荒唐感占据了宋时清的心神。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干什么?
本能地,他抓住了谢司珩的手腕。
那只被他抓住的手在两秒后抬起握住了他的手指,用力攥了一下。
“什么意思?她是怎么回事?”谢司珩冷声问道。
刚才还对着女人又打又骂的徐伯在听到谢司珩的问题时,像是要把腰弯到地里去。
“是我的疏忽,我女儿她小时候烧坏了脑子,我又不舍得把她送走,这才一直带在身边。她这病几个月才犯一次,我没想到她今晚会赶上,还冲撞了——”
他偷眼觑了下宋时清,又赶紧低头。
好像在某个地方的规矩中,做错了事的他,连辩解都是不被允许的。
说完前因后果等主子发落就是了,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哪有多嘴的份?
谢司珩沉默半晌。
他知道,宋时清现在也有点懵。
他们两个这两天撞鬼都撞习惯了,哪能想到突然蹦出个神经病呢。
那个被扯着头发的女人呜呜咽咽地哭,哭声回荡在这片空荡的山地上。
终于,宋时清低声,“没事。您先把她头发松开。”
肉眼可见地,徐伯长松了一口气,连着鞠躬,“多谢您宽宏大量,我一定不再让她到人前显眼。谢您宽宏大量,谢您不与她计较。”
说着还压女儿和他一起鞠躬。头都要点到地上去了。
宋时清长这么大,被人捧过。但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毫不掩饰,毫无尊严地捧着。
他万分不适应,尴尬地拉着谢司珩朝后退。
但宋时清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谢司珩眼神从头到尾都是冷的。
不耐烦、恼火、焦躁。
……他一点都不想接受这父女两的道歉。
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两个人该死。
但潜意识里的念头,无法清晰地传达到表层,被人的理智读取。
谢司珩深吸一口气,将满心让他不舒服的邪火压下。
“我刚才踢到了她的手臂,您带她去医院拍个片子,费用我来出。”
他刚才以为这女人是鬼,踢过去的时候一点力都没留。他自己是什么水平他心里清楚,那样结结实实的一下,这人骨头应该断了。
如果对面两人报警处理,法律问题有点难办。他得想办法证明这个女人刚才精神状态不对,想要攻击人才行。
还有后面这些目击证人……
“不用不用。”徐伯压着还在哭的女儿,朝谢司珩笑,“她皮糙肉厚的,还用什么检查。”
说着,抓着女人的肩膀,将她朝里面拉去。
“你别拽她,她骨头肯定断了。”谢司珩这辈子的教养全都用在了此刻才没让他骂出声来。
他压着脾气上前,将脸上又是泥又是泪的女人从徐伯手中拉出来。
才一上手就愣住了。
——这个女人的骨头,是好的。
徐伯和他女儿都怯怯地看着谢司珩,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下一刻就要将他们撕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