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之货(51)
房间里静默得可怕,只有时钟传来很轻的滴答声。傅言归觉得胸口很闷,喉咙和鼻腔有种无法忍受的刺痛感,但他没打断老人的话,将一杯热水往老人跟前推了推。
趁着老人喝水的间隙,他迅速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潮热的风吹进来,像那晚海面上爆炸后的气波,夹杂着嘶吼呼啸而至。
老人安静地讲述着,身上散发着沉淀经年的悲痛和无奈。
讲述任意小时候怎么去的福利院,又是怎么被她找到的,以及后来被华舒光收为养子,被安插到傅言归身边,用奶奶威胁他听话。
她没有替自己的孩子说好话,说他有多身不由己多可怜,只是平静地把经过客观讲出来,让傅言归知道,真实而完整的任意,到底是什么样子。
傅言归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按照对家人报喜不报忧的传统观念,任意似乎不应该把这些都告诉奶奶。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解释得通。
——他真的没打算离开傅言归,或者死,或者生,无论被怎么对待,都不会离开。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了让奶奶理解,也或者是这些事情堵在心里太久已成沉疴,便事无巨细告诉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所以我想问问你,他为什么离开,是怎么离开的?”
奶奶把齐颜没法回答的那个问题抛出来,希望看在自己说了这么多实话的份上,傅言归也坦诚地告诉她。
她的孩子怎么了。
可傅言归的沉默像山,像海,深不见底,岿然不动。
“我想听实话,他……”奶奶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还活着吗?”
——因为任意说过,就算死也不会离开,而现在他离开了,用齐颜的话说“不知所踪”。
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感划过心脏,傅言归没法回答“活着”,或者是“应该活着”,因为他不知道。他只是通过常理和数据来判断,任意还活着,可是还活着的任意,没有任何人找到他。
奶奶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垮塌下来。她的手轻微发着抖,皱纹、唇角、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傅言归往前一步,蹲在她面前,声音有些着急:“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人抖着手往口袋里掏,傅言归见状立刻扶住她,帮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粒白色药剂。吃了一粒药,又缓了好一会,她看起来情绪和身体都稳定下来了。
“活着。”傅言归没再迟疑,说,“我会把他找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所以他才离开。这件事是个误会,等找到他,我会告诉他。”
傅言归解释得很模糊,他做不到如实相告。还好奶奶没再要求他说得更具体,否则他真是无法开口。
听到任意活着,奶奶总算松了口气。
奶奶能毫不犹豫跟着齐颜过来,就是想见见傅言归,想把很多话说给他听。
“如果我不说,小意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跟你解释。”奶奶说着,将那盒药拿在手里,给傅言归看。
“你的武器库钥匙,小意拿来交换的是我,你那天撤退的行程,交换的是药。”奶奶的声音苍老沙哑,却清晰异常,“你那天是什么时间离开的,你还记得吗?”
傅言归当然记得,他永远都不会忘,所以他立刻给出答案:“晚上九点半。”
“小意告诉华舒光的时间,是十点半。”奶奶说,“比你的出发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傅言归蓦地抬眼。继而听到心脏处传来很轻的碎裂声。
第45章 阴差阳错
真相不算巨大,但轰鸣将至的声音震耳欲聋。
傅言归很慢地蜷了蜷手指,他没问为什么,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任意单纯地以为把时间后延一个小时,傅言归他们就能安然离开。届时他拿到奶奶的救命药,还能护住自己的爱人和朋友,可以两全。至于武器库,他虽然觉得对不住傅言归,但他愿意相信傅言归,能理解自己的为难,将来有机会好好解释,应该能得到原谅。
这是20岁的任意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也是在他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极致。
但任意没想到的是,他没等来这个解释的机会。
——从船调头回来,从爆炸响起,从小五死去,从他们落海,任意便再没有解释的机会了。就算傅言归肯给,他也一句话说不出口。
在那场爆炸中,任意也一同被炸哑了,炸碎了。
很多画面从傅言归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他抠烂腺体之后那张绝望的脸上。
那张流着血的脸,说“我错了”,说“我不该来找你的”。
其实在见到任意奶奶之前,甚至在十分钟之前,傅言归都没想好要把任意怎么办。
找到任意之后,是肯定要把人带回来的。带回来之后呢?还是和之前一样做一个缓解剂,开心了逗一逗,不开心了虐一虐,有时是泄欲工具,有时是行动工具,病了伤了残了也无所谓?
还是换一种相处模式,忘掉过去,不计较背叛,只遵循着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和任意重新在一起?
他不知道,他很矛盾,选择前一种,他无法忽略自己同样备受煎熬的内心。而选择后一种,那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背叛,是自己对过去的背叛。
而现在,这些都不存在了。
傅言归陷入短暂的迷茫之中,继而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住。
他看着和任意有两三分像的奶奶,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阴差阳错了这么多年。
他从未问过任意为什么,为什么背叛,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明知道是死局依然引他们回去。他认为问这些毫无意义,答案再明显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两个阵营的人。
可不问不代表不想,傅言归在无数个夜里想得头痛欲裂,想得煎熬万分,想问问任意,自己对他那么好,一颗真心毫不犹豫给了他,还有小五,对他更是没有保留,他在动手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心软和不舍?
后来任意来了,他发现这些问题很蠢,蠢到问不出口,蠢到问出来就意味着自取其辱。
他想,任意既然送上门来,那就赎罪好了。
可如今,多年的恨和撕心的痛在顷刻间坍塌。
他站在荒凉的废墟上,和那个19岁的少年遥遥相望,才终于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爱意和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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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傅言归……这几年过得好吗?”
“你指哪一方面?”
“身体,饮食,睡眠,全部。”
“这涉及机密,不在聊天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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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之前还有缓解剂被送来吗?”
“没有。”
“那除了我之外,他……有别的omega吗?”
“有未婚妻。”
“……哦,未婚妻啊,未婚妻……他爱她吗?维克多,你别说,我要去睡了,晚安。”
“任意,睡前流泪对身体不好,影响睡眠、咽喉,眼睛会水肿,肠胃功能紊乱,还有——”
“好了维克多,你别说了,我没哭,我就是眼睛很疼。我没哭,你不要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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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我今天杀了若莱文和对方狙击手。”
“你看起来很开心。”
“嗯嗯,是啊,我很开心,终于能帮言哥做点事了。只要能帮到他,就算死也无所谓。”
“为了爱情牺牲生命,古往今来有很多人这么做过。值得吗?”
“值得,言哥值得。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开心,让我做什么都愿意。维克多,你别笑话我,我没有很恋爱脑啦,我就是太喜欢他了。之前他对我也很好,好得像做梦……不过那梦太短,被我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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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任意,你怎么不吃饭?”
“……维克多,我有点怕。”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