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山神(13)

　　他抬头看了看山神，敏锐地从他淡漠的表情里看出一些烦躁，犹豫了几次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
　　他只是山神的宠物。
　　踌躇间，水波晃动，有什么东西以飞一样的速度从远处窜来，眨眼睛就到了眼前。
　　那物体堪堪在他们面前刹住车，火急火燎的，还未等祭品没看清他的脸，就听他就用极快的语速说道：“海神海后已经让我按照你的意思把通往正殿路上所有人都支走了，具体规矩你知道，现在赶紧从东门进去，不要耽误。”
　　是那位已经见过几次的堂哥。
　　他说的是海妖族语，祭品却不知为何竟然可以理解。听进耳朵的声音好像在传输到脑子的路上被自动转换成汉语，耳朵听不懂，大脑却想得懂。
　　海神没有回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用触手卷起祭品，路过这位堂哥熟门熟路地绕到宫殿的另一面。
　　那里果真有一道不算起眼的门，进去之后未见任何守卫，一路直通主殿，顺利得难以相信。
　　这宫殿远看繁华，但这一路凑近了看，会发现所有细节都处理得很简陋，就像是一个没有精细模板的仿造。例如那珊瑚海贝堆成的庭墙，近看没有一处是平整的，随处可见贯穿两边缝隙；再又如那富贵的琉璃瓦，竟是用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青贝胡乱拼接在一起，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狂野不羁，实在难以理解。
　　祭品看得一头雾水，他没见过真正的皇宫，但哪怕是乡里的富农，也不会把自己家的墙砌得这么随意。
　　山神游动的速度很快，周围的风景不断往后退，片刻后主殿就出现在眼前。
　　原本打算从山神手里下来整理整理仪表着装，却不料山神根本就没打算停，直接撞开殿门，抓着他一同往里游。
　　大殿里头的装饰违和感更甚，没有想象中繁华精致的家具物品，反而空空荡荡。祭品什么都来不及看，那墙上挂着的尿壶就直直撞进他眼里，一时之间把他冲击到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好在此时此刻并没有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海神与海后并排浮在水中，居高临下地看山神。
　　“吾儿，你觉醒的能力惊天，隔着千山万水，万千子民都能通过你留下的海妖丹感应到你的威压。若现在愿重回海族，每一位族人都心甘情愿认你为太子，甚至是新一任的海神。”
　　他连招呼都没打，开口就是直入主题。说着劝留的话，语气却十分平淡，非但没有一丝见到阔别已久的孩子的欣喜，反而像执行公事。
　　海族虽然有一半人类的特征，却与人类相差甚远，亲子间并不存在没有人类会有的亲情，只有刻在基因里振兴族群和繁衍后代的本能。
　　难怪在山神的梦境里，从未出现过长辈的关爱与呵护。
　　“不愿。”山神拒绝得干脆，“我早已不是海族族人。”
　　这还是祭品第一次听山神说这么多他能听懂的话。
　　在陆地上的时候，山神每次说人话只有两三个字，如今他也能听懂海族语了，心里忍不住的新奇与兴奋。他忍不住想往近一点，仔细看山神说话的样子，于是一边听海神大人的冷漠的回应，一边悄悄挪动。
　　“但妖丹已经被你收回，你又重新有了海族身份，否则今日连族地都进不了。”
　　“我从未收回。”
　　话音刚落，祭品只来得及收回往前蹭的脚，就看到三双眼睛没有眼白的眼睛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他身子瞬间僵硬，低下头不敢出声。
　　却见腰间一紧，自始至终都缠在他腰上的触手把他拉到山神身前。
　　山神的一只手覆上他的小腹，腹部一暖，一团亮光便被他牵引着从体内浮出，落在掌上凝成实体。
　　正是那颗山神原本的妖丹。


第16章 十五 抛弃
　　山神摊开手掌，举着妖丹展示似的给海神夫妇看了一眼，然后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握住珠子往祭品小腹一拍，又把它原路送了回去。
　　海后脸上淡漠的表情率先绷不住，瞪大了双眼，身子作势想往前，死死盯着方才一直不被注意的祭品：
　　“人类……？斯路，你是怎么做到的？！”
　　海神及时拉住了海后，没有让她靠近祭品，但也同样的一脸震惊，目光在山神与祭品之间来回游移。
　　山神：“被海妖丹承认了，就是海族的子民，自然可以入海。”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这个！”海后急切。
　　“知道又如何，你们不会离开深海。”
　　“但……”
　　“你们也找不出第二颗妖丹支撑其他人类来到深海。”
　　“……”
　　海后似乎被噎住了，半响没有回话。
　　海神也没有开口，而是沉默地在一旁思索什么。
　　一阵短暂的静谧之后，山神又再次开口：
　　“如果你们清楚了，我会回到陆地，不要再派人来打扰我。”
　　“不可能！”话音未落就被海神夫妇同时打断，“你连人类都带到族地来了，你觉得能够想走就走？就算没有海妖丹，你依然带着海族的血统！”
　　祭品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他一方面觉得这是山神一家的争吵，似乎不该有他在场，一边又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被会被拎出来讨论。
　　“我体内也不止海族一脉血统。”山神不为所动。
　　“斯路，你的母后此次是尊重你，才答应你秘密会面的要求。但若你一点商量都不给，我们也可以不惜全族之力拦下你。”海神从沉思中回神，依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冷漠脸，抬手示意海后冷静一下，重新引回之前的话题。
　　山神脸上倒是依旧没什么表情：“海族日渐式微，你若拦得住，也不会非要我这个弃子回归。”
　　“就算拦不住，也可以让你不那么好过。”
　　“你们限制不了我。”
　　“如果限制不了，你今日就不会出现在海底。”
　　海神与山神你一句我一句，态度都十分强硬，言语间充满了火药味，仿佛随时会磨擦出火花，引发剧烈的爆炸。
　　连一旁的祭品都开始担心他们打起来。
　　正不安地思考自己等会是紧跟山神还是自己先躲起来，走神了一小会儿，就突然听见父子俩的对话出其不意地一转，竟转到他身上。
　　“这个人类继承了你的海妖丹，让他代替你留下，我可以放你走。”
　　祭品一惊，猛地抬头看他们，但两人都没有在意他的反应，仿佛在讨论一件商品似的。
　　“这才是你说这么多的目的。”
　　“是又如何？”
　　说着，海神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很不自然的、勉强算作冷笑的表情：“你难道不知道人类对我们的意义？带他入海的时候，你又安的什么心？”
　　山神没有说话，但烦躁不耐的表情已经憋不住摆到了脸上，飘在水中的触手也小幅度地甩动，似乎多说一句都会忍不住想动手。
　　“你有海妖族的一切生理特征，自然也保留了海妖族的弱点，没有本族的妖丹，武器库里任何一件兵器想对付你都再简单不过。我知道困不住你，但你还要护着这个人类的话，也不会离开得那么顺利。”海神用冷淡的声音说着完全不符合语气的威胁，“你也清楚血亲之间是有感应的。我知道你体内多种血脉根本不稳定，全靠海妖一息的强大才压制下来，但若你在海里受了伤，其他血脉趁机暴起，又会如何？”
　　也许是祭品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安静许久的海后终于注意到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未等山神回答，便接着海神的话问：
　　“人类的小孩，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跟在斯路身边，但海妖族可以给你提供尊贵的地位与强大的能力，并以族运发誓在你短暂的生命里绝不伤害你，你可愿意留在海妖族？”
　　祭品缩了缩脖子，他不会说海妖族语，也不想参与这个话题，本能地往山神身后躲。
　　就像是来时路上做的梦里，那个被寄托了他所有依赖的背影高大挺拔，只要祭品躲进去，世界倾斜过来的风雨都能被他悉数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