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大人是魅魔(76)
在精灵之森呆过一段时间的魔王,轻松便按照精灵习惯读出了当下的时刻。他估摸着再过半个小时便是这群幼崽们午休的时刻,那时候花圃区不会有精灵光顾,他便可带着史莱姆团子偷溜下树。
心头间一时涌上层层疑惑:为什么他会不偏不倚恰好降落在精灵之森里?其他人都走散了,为什么绿色小团子会和他在一起,甚至正巧趴在他的头上?
缪伊捏着怀中史莱姆的软弹外皮,神色稍暗,又默默将这些困惑压下,胡思乱想的念头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见到许久未见的森林,另一双绿色的眼睛便浮现在脑海里。他想起了名为奈奈利的精灵,想起了昏睡前的那一夜。
奈奈利还好么?他突然有了前去问候的想法。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度过,期间魔王百无聊赖地望着精灵幼崽们的游戏。精灵是长寿而稀少的种族,他们不具有繁育能力,只从生命树上孕育而生。而生命树据说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育有新的果实了。
这几只小精灵,最大的已有几百岁,在恶魔里完全可以做缪伊的长辈,在精灵里却还是实打实的幼崽。无论外形还是智商,精灵们总发育得极慢。
那么奈奈利活了多久呢……魔王坐在树上摇晃着双腿,尾末的金色尾环尽职为他消掩气息。他看着幼崽们互相揪扯着对方的翅膀,莫名发痒的手指便不自觉模仿起来,轻揪手边的柔软小东西。
“唔姆唔姆……”睡梦中的史莱姆发出不乐意的声音。
“你还要睡多久呀?”缪伊小声问着,注定没人回答。
这时候,木牌上的简笔钟表画再次变形,五根指针均重叠到了一起。两只成年精灵抓起还缠斗在一起的幼崽,哄着好话说道:“现在是睡觉时间噢……”
“定时睡觉的好孩子,会得到王的亲自表扬!谁想要获得王亲自给予的小糖果呀?”
陡然听到这句话,树上昏昏欲睡的魔王啪叽一下清醒过来。他很快意识到话语间的“王”是指精灵王而非他自己,心刚落下又猛的揪到空中。
谁?精灵王?那个据说长久病卧在塌、实际上却满肚子坏水、被奈奈利囚禁起来的精灵王?
那么,奈奈利呢?
缪伊不再等待,一跃跳至树下。园区内尚有几只慢吞吞的精灵还没离开,他们却恍若看不见眼前的怪异兜帽者,没有丝毫反应。
果然,这尾环真的很好用。奔跑在奶白色卵石路面上,魔王暗暗想。他早该去找奈奈利的,而不是谨慎地在树上浪费掉这半个小时。怀中的史莱姆团子仍旧睡得香甜,这令魔王心中更加不安。
距离奈奈利的小树屋还有段距离时,缪伊突兀停下脚步,他钻入灌木丛中,警惕地在枝叶缝隙间朝外张望。为方便扒拉枝叶,液体小团子便重新放回到头顶,卡在两枚短短的小角中央。
几乎就在他躲藏起的下一刻,另一条岔路上来了一对行人。为首的精灵高大俊美,卷曲金发在阳光下翻滚成大波浪。他衣着华丽,手腕与耳尖缀满大颗宝石饰品,头戴镂空精巧金冠。
这便是精灵王。不需要其他证明,缪伊已冷静做下判断。他在内心试图将那几夜梦中嘶哑狰狞的叫喊声,与眼前优雅的青年重叠在一起,却无论如何都难以集中注意力。
精灵王脱困了,那么奈奈利……
缪伊左思右想着,这队列便已超过他走向更远处。就在缪伊松下心神时,忽而队伍整齐停下,精灵们散开几步,中央让出一条道。缪伊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年轻的精灵王一步一步缓慢逼近,正好站在缪伊藏身的灌木前中。这时候缪伊近距离才发现,传说中的精灵王竟然有着一双纯黑的眼睛。
在恶魔里,黑眼睛算得上寻常,但在精灵里却是乃罕见。纯黑的眼睛外围有一圈白线,给人以木偶般生硬的不和谐感。白外圈黑眼珠子直直盯过来,像是要把灌木丛中的东西钉在地面上。
“我的国度里,怎么会入侵来一只恶魔?”精灵王黑白分明的眼下,扬起一道弯钩般的笑。
魔王按压下腰,扬起脖子,短短的獠牙尖将露未露显在微张的嘴中,属于恶魔的竖瞳骤然金属质化。而那最脆弱的尾巴则绷紧,以最快的速度卷在一只大腿根上紧贴,不给敌人露出把柄。
这是缪伊缪斯察觉到危险时的下意识反应。他的爪子已伸展到最佳弧度,将要迎敌。只要敌人有释放魔力的趋势,只要敌人的爪子探入灌木从,他就会反咬一口,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精灵王鹰爪般有力的手逼近,朝他的头颅伸来,缪伊正要挥舞携带魔力的爪子,紧接着就听到令他失神的一句话。
“你竟然回来了,我正愁找不到你的灵魂,莫比乌斯。”
头顶上的温热消失,敏感小角间的晃荡无存。只一个眨眼的时间,那只鹰爪般有力的手,便抓起一只绿色的昏睡团子。绿色的小东西只在魔王眼前晃过去一瞬,便被精灵王抛至空中,纯金锁链将其围入囚笼。
那锁链与囚笼的颜色,缪伊应当熟悉,毕竟他自身尾巴上也有一枚同样气息的金环。那被夺走的绿色团子,缪伊应当立即夺回,毕竟被精灵王囚禁后,说不准团子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危难。
可此刻,魔王只呆呆跪坐在灌木丛中,在尾环的保护下看着这只精灵队伍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梦境中始终模糊而听得不分明的名字,终于在这一刻在现实中被唤出。
莫比乌斯,这是曾经那位人类勇者的名字,是霍因霍兹曾为人类的名字。
。
“莫比乌斯,你的父亲并没有忘记我们。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莫比乌斯,门外是不是传来了马车声,快去看看是不是你的父亲回来了。”
“莫比乌斯,你身上流淌着你父亲的血液,你一定能成为他的骄傲。”
“莫比乌斯,你和你的父亲长得真像。”
“莫比乌斯……是不是因为你,纳贝流士才会离开?”
“莫比乌斯,你让我感到恶心……你把我的人生毁了……如果当初没有生下你,我和他明明还能……”
霍因霍兹站在母亲的病床前,他的眼中不带愤怒亦不带有悲伤。记忆里,母亲总是苍白着脸,咳嗽而无力。他需要频繁为母亲送药,或是坐在床边说着哄念的话语。
在他眼前,一个棕发绿眼的孩子坐在矮凳上,微笑讲着今天背诵好的有趣故事。这个孩子读了很多冒险故事,为的就是讲给病床上的母亲,安抚对方紧绷的情绪。
“莫比乌斯,不要恨我,不要走……我只有你了……”病床上的女人又一次胸闷,痛苦地咳嗽起来。
“我明白,我不会离开您的。”孩子很乖巧地回答着。
这个诺言,孩子一直坚守到十六岁,直到十六岁成年礼后不久,母亲终于在与那个男人的又一次争吵中,被推下楼梯。楼梯不算长,并为了防止意外事故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可久病缠身的女人太过脆弱,这一次终于没能熬过去。
霍因霍兹看着床上喝下药后终于睡着的女人,又看着收拾好盘子正要走出卧室的孩子。他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药其实对她没有用,她最大的困境是心病。她只是想要让你同情她,照顾她。”
“我知道。”孩子微笑着回答,笑容的弧度恰到好处。
“她也不喜欢听那些冒险故事,她是在下午茶与花园间长大的。比起危险而辛苦的冒险,她更喜欢聊贵族间的趣事。她让你将那些故事书背下来,只是享受你为此所做的付出而已。”
“我知道。”孩子垂下眉眼,就连眼中都带着笑意。
“可你还是等到了十六岁才走。”
“可我还是等到了十六岁才走。”孩子重复道。
这梦境太过无趣,两百年前的情绪已无法在恶魔内心生出波澜。作为人类的二十六年生命,与作为恶魔的两百年来说,太过短暂,也太过平淡。
“如果是想要困住我,这种梦境并不有效。”霍因霍兹说,不知是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