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鼎(166)
叶关辰吐出一口血,脸色顿时苍白了一层。他心里有数,只要再有十几分钟,他就能让三足乌制伏,前提是,管一恒要能顶得住这十几分钟。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胸口气血翻涌,连说话也觉得气息不匀。叶关辰睁开眼睛,抬头看着管一恒,"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上善,若水,上德,若谷……再,大胆一些……"管一恒已经登堂入室,现在要做的,只是比刚才做得再好一些,再巧一些。
管一恒牙关紧咬,忍受着双臂油煎一般的疼痛。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可是三足乌这样孤注一掷的攻击,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叶关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中,在混沌一片的思想中似乎注入了一丝清凉。大成若缺,大盈若冲,这几句话,叶关辰在大盈江畔就跟他说过,之后他在回北京的路上,就细读了《道德经》,的确多有感触。可以说,他能那么快就领悟到如何将自己的灵气隐藏起来,又能不着痕迹地布下那些灵力丝线,都要多亏得了叶关辰这句提点,回头细读了《道德经》。
就是在刚才,他冲出来挡在叶关辰面前,抵挡了三足乌的攻击之时,其实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是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现在听见叶关辰念出的这几句话,他才突然明白自己的做法已经暗合自然之道。
只是,即使自然之道,所能承受的也有所限制。譬如容器能盛水,可是它也只能盛下有限的容量,如果有更多的水倾倒下来,也只能溢出外面,甚至可能将容器撑破。所以三足乌突然得到董涵拼了寿命的加持之时,他本能地要将这些突然增加的灵力拒之门外,免得"容器"被撑破。可听叶关辰的意思,难道是说……
"上善若水,上德若谷……"管一恒已经发焦的嘴唇微微翕动,喃喃地随着叶关辰低低念诵。
董涵喷出那口血,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突然被抽去了一大半似的,原本只是轻轻缠裹在身上的金线顿时有了重量,竟压得他爬不起身了,只能撑着头直勾勾地去看三足乌那边--只要三足乌能烧死管一恒,那么一切就都能再翻过来!
眼看管一恒被冲得步步后退,董涵离着几十米也能看见他两条手臂上烧灼出的红色渐渐扩大,似乎马上就要抵挡不住。董涵平常自诩颇有涵养,素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为自豪,到了此时此刻,却觉得胸口呯呯乱跳,眼睛一眨不眨,直到被明亮的光线刺得实在受不住,才闭了闭眼睛。
也不过只闭了片刻,眼里被刺出的泪水才干了些,他就忍不住再睁开眼睛看过去。然而就在他闭目休养的这片刻之间,管一恒身前的金光墙幕之中,那个漩涡竟然又加速旋转起来。不但如此,就连漩涡的面积也比之前更大。
董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光墙幕比刚才更薄了一些,且在三足乌的火舌喷吐之下向内凹进,表面且还不停地波动起伏,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似的。可是在董涵眼中,却明明白白地看出来,自漩涡中拉出来升上天空的金白色光线,比刚才多了一倍有余。也就是说,管一恒对三足乌喷吐来的太阳真火的转化处理速度,要比刚才快了一倍!这意味着,管一恒非但没有支持不住,反而比刚才更加游刃有余了。
这怎么可能!董涵极力挣扎着想爬起来。只是他刚刚拼着损了十几年的福寿喷出那口血,现在灵力几乎损耗殆尽,被粘在身上的灵力线压得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暗自为三足乌鼓劲。虽然心里已经觉得多半不好,却仍旧抓着最后一丝希望,只盼三足乌能突然爆发,一口火把管一恒烧死。
然而事情却并不像他希望的那般发展。管一恒身前的金光墙幕起伏越大,漩涡转动的速度便越快,看上去犹如起伏的海面一般,无论三足乌吐出多少真火,都被这金光之海吞了进去,不留一点痕迹。
三足乌嘶哑的嘎叫声渐低,纯白色的火舌渐渐变成淡金色,又变为金黄色、橙黄色、红黄色……管一恒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端静,双眼甚至渐渐阖了起来,仿佛入定,连手臂上烧伤的剧痛似乎也已经置之身外,全无所觉一般。
他手臂上延伸出的金光墙幕已经向后曲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可没有了遮挡的平面,那扑面而来的太阳真火却丝毫也没有波及他身边的叶关辰,反而仿佛都被金光吸引了进去。
现在,管一恒整个人都处在那漩涡中心,太阳真火仿佛是紧贴着他身周转动一般。从董涵这里看过去,仿佛一尊火焰中的金像,双臂上举,眉目庄严,威能无限。
在他身边的叶关辰却与他恰好相反。虽然身上只穿着背心和内裤,低眉端坐却是温润内敛,宝相圆融。他全身上下只有十根手指在不停地动作,绿色的玉线变成了玉绳,玉绳又平铺开来变成了玉带,空隙之处便越来越小。
猛然间绿光大盛,三足乌一声嘶哑的嘎叫才叫了半声就被掐断了,伸出来的两只爪子和一个头向回一缩,碧绿的玉带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地将缺口补住,把三足乌重新封回了网罗之中。且这网还在迅速收紧,片刻之中,就变成了一个团团的绿色玉球。
管一恒脚下虚浮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他身上的金光四散,脸色煞白,整个人都觉得脱了力一样,这时候才觉得胳膊上的疼痛一阵阵海浪般地拍打了过来。
董涵一只独眼几乎要瞪得目眦欲裂。叶关辰十指飞动,在虚空中点、划、圈、折,随着他的动作,玉球内部一丝丝的红色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内部流动,渐渐形成一个个小小的符文,在碧绿的玉壁上闪动,以一种古怪的规律联为一体。
玉球绿得澄澈,甚至能看见里面的三足乌金色的身影。那身影左冲右突,嘴啄爪抓,却始终不能奈何得了这玉球丝毫,反而被逐渐压扁下去。
叶关辰终于睁开双眼,从地上站了起来,迈步向前走。这次他双手都抬了起来,两掌虚抱,一边走一边缓缓对压。等他走到玉球下方,原本滚圆的玉球已经变成了个玉饼,里头三足乌的身影也凝滞不动,身周的金光渐渐散去,成了一个淡淡的黑影。
叶关辰紧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些,脸上微微带出一丝笑影,双手指尖已经碰到了一起,眼看最后的手印就要结完,忽然听见陆云一声大喊,他不能转头分心,只用眼角余光一瞥,便见火蛟爆成一团血色的火光,将几十根金色灵力线全部炸断,董涵一手捏着一块尖锐的冰锥,已经扑到了身边。
这正是封印三足乌的关键时刻。只要叶关辰手印结成,双手掌心相碰,玉饼上的符阵便可合龙,岱委将彻底化为一块封印,将三足乌封锢其中,再也不能脱出。
眼看董涵已经到了身前,陆云跌跌撞撞要爬起来,只是腿上还缠着几根未曾炸断的灵力线,无论如何也扑不过来。而管一恒离得更远,且正脱力地坐在地上。叶关辰眼睛微微一冷,准备着硬挨董涵一下,也不能打断封印过程。横竖董涵手里拿的只是一块冰锥,虽然坚硬锐利,但只要不扎到要害,也未必会有生命危险。
冰锥已经刺到了胸前,叶关辰正准备侧一侧身用肩膀去接,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从董涵头顶开始,一直划过眉心、喉头、胸口、小腹,直到从双腿之间划了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痕迹。
这道痕迹一闪即逝,而董涵身上更是连这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看起来仿佛只像用镜子反射出来的一道光在他身上映了一下似的。可是董涵整个人却变成了雕塑一般,已经蓄尽力气要刺出来的手臂曲弯着停在半空。几秒钟之后,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一样瘫倒在地,成了一堆软泥。
几乎是与此同时,叶关辰掌心相合,半空中的玉饼猛然下落,一边落一边缩小,最后化为一轮巴掌大小的玉片,落在他手中。玉片通体碧绿,正面浮凸起一个鸟形图案,有淡淡金光从其上不时闪过,但随即就被无数细小的红色符文压了下去。
叶关辰到这时候才能转头去看,只见刚才跌坐在地上的管一恒已经半跪起身,一手支地,一手还举在半空,食中二指闪着淡金的光芒。对上叶关辰的目光,他才勉强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用唇形无声地说:"我向费准发过誓,会亲手斩了董涵!"
☆、第120章 养病
董涵并没有死。管一恒凝出的灵力之剑与宵练剑相类,只伤灵脉,并不伤肉身。只是他刚刚领悟出的技能,用来不够圆融,又是在力拼三足乌之后,榨出了自己最后一点灵力所为,不免粗糙一些,将董涵的灵脉撕拉了个乱七八糟,连拼都拼不起来。
管一恒和叶关辰当然也不是毫发无伤,连同陆云在内,被十三处从山上接下来,立刻一起进了医院。
陆云的烧伤实在不轻,从肩头到手背全是大片的烧伤,且因为又跟董涵肉搏了一回,大片的皮肉都滚烂了,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全是草渣土灰,光是清创就很受了罪。
管一恒比陆云稍强点有限。他的伤全在两条前臂上,因为是一点点烫的,一层皮肉都焦了,看着没那么鲜血淋漓的,其实伤势很重。
幸而还有栾树叶。虽然对于烧烫之伤的疗效不如刀伤骨伤那么迅速,但至少把皮肉筋腱长全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两个烧得很惨的家伙并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要多受几天罪。
说起来倒是叶关辰更麻烦一点--他是冻坏了。本来就阳气耗损体虚畏寒,又在冰冷的雪地上坐了半天,最后还耗了一口心头血,于是风寒入体,进了医院就烧得不省人事。偏偏他这个病是栾树叶也无能为力的,只能交给医院里的医生们。到他退了烧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早晨了。
"总算醒了。"管一恒死缠烂打跟他安排在同一个病房,半夜不睡觉就坐在他床边上守着,几乎把小护士的活都抢了过去,现在见他睁开眼睛,吊起来的那口气才算松了一些,"觉得哪里不舒服?"
医院里对叶关辰的病倒没觉得怎么样。风寒导致高烧不退放在现代医学里算不得什么,成人又不像小孩子,高烧时间略长一点就怕烧坏脑子。只有管一恒知道叶关辰这高烧绝不只因为受凉,所以他比医生还着急,却又偏偏不能说出来。
"你怎么--"叶关辰盯着他眼窝深陷的脸看了一下,有点明白了,"我睡了多久?"管一恒下巴底下都冒出一片青茬来了,可见几天没有合眼。
"两天。"管一恒看他眼神清明,思维清晰,脸色也不再是那么苍白得跟纸一样,这口气就真的松下来了,伸手摸摸他额头,"你一直高烧,怪吓人的。"
叶关辰笑了笑:"是耗损了一点,不要紧。"他狠睡了两天,这会儿觉得浑身骨头节都发酸,撑着身体要坐起来,一动才感觉到心口上贴着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从皮肤上脱落了下来,摸出来一瞧,是张符纸。
"培元符?"叶关辰眉头一皱,"不对!你画的?"上头符文的颜色深褐,叶关辰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朱砂,而是干涸的血。这符是用血画出来的,不是培养元气,而是将这血迹主人的元气转移到了他身上。
"就是个一次性的。"管一恒连忙解释,"我歇半天就没事了,真的。"他知道叶关辰这是损了元气,趁着医生没注意,咬破指尖画了一张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