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109)
说到这里,他忽然双目睁大,脸色刷的白了。听他语音戛然而止, 风信道:“怎么了殿下?你想到什么了?”
谢怜的确是想到什么了。他想到了一个合理的推测, 同时,也是一个可怕的推测。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脱口道:“不会的!应该不是这样的,没可能有这种事。”
风信和慕情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道:“什么事?”
谢怜捂着额头,来回走了几步,举手道:“你们等等,我,有个很荒谬的猜测。应该不是真的,但我需要试验一下。”
慕情道:“到底什么猜测?你要怎么试验?要我给你找个人过来试试吗?”
谢怜立即否决:“不行,不能找活人来试,万一我猜错了怎么办?”倒不如说,他心内是希望自己猜错了,大错特错才好。慕情皱眉道:“殿下,你如果想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你就必须要用一个活人来试。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在这发愁也没用。”
风信也皱眉:“你没看他烦着吗,这当口就别说这种话了。”
慕情转头道:“奇了,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到这一步了,再犹豫纠结,有什么用?”
风信反感道:“在你这儿什么都要用有没有用来衡量吗?那是活人,犹豫都不犹豫一下,你是不是也太冷静了。”
慕情道:“冷静?你是想说我冷血吧。”
谢怜也烦了,道:“你们两个,一句话就能争起来,成何体统!给我在这儿站一炷香,一炷香内谁都不许动。老规矩。”
“……”
“……”
一听到“老规矩”三字,风信和慕情都是微微变色。谢怜道:“天官赐福。开始。”
半晌,风信咬牙道:“……福星高照。”
慕情也咬牙道:“……照本宣科。”
风信艰难地道:“科……科……”
他尚在苦苦思索该怎么接,谢怜转身便进入不幽林,寻那三个患病士兵问话去了。
所谓的老规矩,是谢怜想的一个让他们转移注意力的办法。一开始,他们起了小口角,谢怜会让他们默立一炷香,不许和对方说话,但收效甚微,于是后来,谢怜决定改成让他们成语接龙,有胜负之争,如此,他们脑子里就没有空闲去纠结吵的架,而是要绞尽脑汁去接龙,想方设法去赢下对方了。发现这个好办法之后,谢怜觉得世界和平了不少,甚为满意。眼下,要他们再按老规矩来一遍,也算是勉强找点轻松。
然而,这轻松并未持续多久,一炷香后,谢怜回来了。他面色极为不好,吩咐道:“给我把和患病的那几个士兵同吃同住的同营士兵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两人终于不用再接龙,都是松了一口气。慕情道:“也行。但是这样迂回地求证,不能保证结果完全准确。”
风信转身要去执行,谢怜又道:“等等!已经深夜了,现在去问,动作太大,也不能一次召集多人,太引人注意。我要问的话不能走漏一点儿风声,这样瞒不住人。”
风信道:“那要怎么办?一个一个带过去你那里私底下问?”
谢怜道:“也只能这样了。明天先把跟他们走得近的士兵一个一个单独带到我屋子里去,不能让他们知晓彼此都被问过,你记得命令他们绝对不许告诉别人。否则……”
他吸了一口气,叹道:“你还是威胁吧,就说,若是传出去了,格杀勿论。”
慕情道:“一个一个地问,那要问多久?”
谢怜道:“不管多久也要问,多问一个多确定一分。这件事……我非弄个清楚不可。”
于是,第二日,谢怜亲自问了将近三百多人。
面对他提出的问题,这三百多名士兵,都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因此,每问一个,谢怜的脸色就沉下去一分。
完事之后,风信和慕情走进屋去,见谢怜坐在桌边,一手扶额,不说话。许久,谢怜才缓缓地道:“你们守住城门,我去一趟太苍山……果真是诅咒。”
慕情道:“确信了?”
谢怜道:“确信了。”
然而,他脸上并没有半分终于揭开谜底的欣喜,风信和慕情便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谢怜既不主动说,便也不多问了,只是,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太苍山,皇极观,最高峰,神武殿。国师在烟云袅袅中敬香,谢怜迈入殿中,开门见山道:“国师,我要见帝君。”
国师敬完了香,回头道:“殿下,天界的大门,已经不对你打开了。”
谢怜道:“我知,但眼下,仙乐国正在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诅咒恶潮的侵袭,请您祝我一臂之力,请来帝君附体,将这个消息,传到上天庭去。”
国师坐在椅子上,道:“不是我不想助你一臂之力,殿下,只是,没这个必要了。即便我助你一臂之力了,帝君降灵,附于我体,你和他对话,得到的答案,也只会令你失望罢了。”
谢怜微微色变,道:“您是不是知道什么?那戴哭笑面具的白衣人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
国师道:“殿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这天底下的气运,好坏,都是有定数的。”
谢怜一怔,当即不语。国师又道:“本来,许多永安人已经要死了,你运水降雨,给他们缓过一口气,但又不能彻底救他们出大旱,安置他们的未来。所以他们要自己挣一个未来,所以现在,他们在背子坡的永安军里。
“本来,皇城这边已经陷入颓势了,你却下凡瞬间扭转这一局面,给皇城缓了一口气,但又没有决绝地把永安叛军叛民尽数杀灭,斩草除根,反而允许他们存活到今天,像一群蟑螂一样越打越强。”
国师奇怪地道:“殿下,我能问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吗?难道你在等着双方悔悟和好吗?”
谢怜听着,心中莫名生出一阵羞惭之意。然而,很快又迷惑了,心想:“真是奇怪。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分明都是我认真想过、挣扎过后做出的选择,为何在别人口中说来,听起来却这么好笑呢?”
国师道:“你以天神之体,频频干预人间。这仙乐国的定数,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为了取得平衡,自然会生出另外一些东西。”
“……”闻言,谢怜身形晃了晃。
国师道:“我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什么,但是,我可以确定,它是为你而生的。我也可以确定,帝君见了你,也一定会这么告诉你,因为这就是他为什么当初不让你下来的原因。但是那时候,就算是跟你说了,你多半还是会下来的。”
谢怜失声道:“您的意思是,这人面疫的起因,竟然是我吗???”
国师道:“你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这么说。毕竟真要是按这个方法算下去,还可以怪你父皇母后,因为如果他们不生下你,你也不会飞升,你也就不会下凡;还可以怪你们仙乐祖祖辈辈。所以,讨论这个,是没有意义的。”
谢怜深吸一口气,闭目片刻,道:“那请问国师,如果我现在消失,这个东西也会随我消失吗?”
国师道:“恐怕不会。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妖魔鬼怪,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怜点了点头,生硬地道:“好。多谢国师指点。既然我现在退出也没用了,那么,我就跟他抗争到底吧!”
半个月后,郎英率领永安军,再次来袭。
历经长达数月无数次大小战役,现在的永安人,已经可以称其为一支军队了。他们再也不是那群草寇流民,而是一支正规且有实力的军队!
郎英仿佛人间蒸发了许久,这一次,谢怜终于又在战场上见到这个男人。他欺身而上,喝道:“那白衣人在哪里?”
郎英格了他的剑,不答,认真还击。谢怜步步紧逼,道:“你知道我说谁!”
冷不防,郎英道:“你不是说过,永安会继续下雨的吗?”
谢怜没料到他竟有此一问,心头一颤。
他的确对郎英保证过,永安会下雨的。然而,这段日子,皇城内感染人面疫的人数翻了几个倍,眼下已经有将近五百人了。这五百人都挤在不幽林内,这片隔离区眼看着就要不够用了,官员们商议着要搬到更远、更大的地方去。谢怜大部分的法力都用来缓解这五百多人的病情了,没办法再去永安降雨。他既然用不到雨师笠,也就不好意思把别人的法宝一直占在手里,万般无奈之下,派风信去了一趟雨师国,还给雨师并道谢。
谢怜一剑刺出,怒道:“那雨是我降的,为什么停了,你们自己心中不知吗?!”
他愈怒,郎英愈平静,道:“就算没有这场人面疫,你的法力也不可能一直支撑下去。与其把自己的命运都交给你,我选择交给我自己。”
不知是被哪一句刺中了,谢怜杀心顿起。
他剑刃微微一转,左掌暗提,心中有个声音道:杀了这个人,永安残兵,不足为惧!
谁知,他一掌送出去,击在郎英胸口,击得他吐了口血,却没有穿心而过,反而被震了开来。谢怜不可置信,连连倒退,道:“你?!”
震开他的是什么东西,谢怜再清楚不过了。人间有大能者,诸如君王、奇才、义士,凡遇危急关头,自会生出护体之气,保护此人不受伤害。这种人,大多是有飞升的潜质的。郎英不过一介草莽,居然也生出了这种护体灵气,而且,还是极为罕有的那一种——君王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