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昔人,不是昔人(37)
君兮跟在他身后慢慢向前,夜间还有穿得极厚的小凤凰们在外打雪仗,嬉声笑语,极是可爱。
夫殷站在一侧看着,眼中渐渐荡起微光。
远处忽的传来了笛音,于纷扬雪中直入天际。
泰恒坐在山顶上的小平台边,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踏云山猫趴在他身后,替他挡着身后飘来的鹅毛大雪。
却还是有雪落在他的发间,眉间,染白了一处又一处。
他吹着玉笛,目光温柔的看着岛界的方向。
第53章
笛音变化时,打雪仗的小凤凰们忽然停了下来。
“呀,是相思见!明戈居然会吹相思见!”
“他这么喜欢云钰,云钰铁定要嫁给他了!”
“哈哈哈!”
他们互相推搡着,踩着厚厚的雪沿小路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们去闹闹他们!”
“以后我也要学明戈,得了族长允许后开法阵下雪给心上人看!”
“次数多了就腻了啦!”
小凤凰们渐渐消失在了雪的那一端。
夫殷望着凤凰们离去的方向,安静良久,控制不住艳羡的心情,竟跟着走了两步。
那寒风吹在他脸上,一下子又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站在树下,呆呆的看着那处,心头的温热好似一瞬间冷了好几分,欢喜还在,夹着些羡慕,让人又开心又难过。
“陛下?”君兮担心的唤了一声。
夫殷没答,他自袖上捡了片花瓣大小的雪花,放在手心仔细的看,看着看着,又觉得自己有些蠢了。
他握紧那片雪,朝笛音来处走了过去。君兮快步跟在他后方,夫殷走得太快了,快得好似在隐忍情绪,她怎么加快脚步,都只能看见夫殷风雪中的背影,孤独而萧索。
他头顶帝冠,朝着吹笛人而去,沿途凤凰家院的灯笼为他照亮了去路,红色暖光落在他身上,却因他的匆匆而眨眼消逝。
君兮不禁有些害怕了。
笛音逐渐清晰,吹笛人就在不远处,夫殷面前是一片落满了风雪的树林,只需他再多走上一会,就能看见那只夜中吹相思的凤凰。
夫殷却停下了。
君兮问:“陛下怎么不走了?”
夫殷低声答:“明知前路人非我心想之人,何必去见。”
君兮吃了一惊,不由激动起来,“陛下想见泰恒仙君?”
夫殷不答,他目光隐忍的看着那笛音来处,说起了从前:“我第一次见他,便是在两千年前的那场篷梧大雪里,彼时折岚长老被人抛弃,一蹶不起,他为了哄姐姐开心,私自开了法阵使篷梧落了场大雪。”
“君兮。”他闭上了眼,“我想的,从来都不是篷梧落雪。”
他想的,是有人也能这样将他放在心上,为他不顾一切。
君兮拽了夫殷的衣袖,“陛下,你不气泰恒仙君么?”
夫殷自嘲一笑,“我还气他作什么?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不回应是他的事。况且他那糟糕的性子我早就摸透了,欺软怕硬,满肚子坏水,谁也不放在心上,我若要为他做的那些蠢事生气,他哪还能好生活到如今?”
君兮忽然红了眼眶,她嘴唇颤着,想说陛下你的凤凰喜欢上你啦,他没骗你,他现在也没有好好的,他被人折断了凤翎,身体里都是伤,他每日都在受折磨。
“那陛下为何不喜欢泰恒仙君了?”她忍着哭腔问。
夫殷折了支树枝,枝上雪纷扬落下,他在枝叶上点了点,那树枝便化成了一支玉笛。
他细细摸着那笛子,平静答道:“因为我累了,君兮。”
君兮攥紧了手中渐渐幻化出的凤翎。
“我知道我等得再久,他也不会像他们说的那只凤凰一样,坐在这样的雪夜里为我吹相思曲。”
笛音不知何时停了。
君兮颤抖着从袖子里拿出了那根染血的凤翎,她在夫殷面前跪下,双手朝上,将尾羽带金的凤翎呈在了夫殷眼前。
“陛下,奴婢骗了你。”君兮哭着说,“泰恒仙君的确被潮吟抓去了魔界,他为了保护陛下,受了潮吟几日折磨,还被折了凤翎……他为了不让潮吟用他威胁陛下,不惜自杀以求逃脱,那日陛下在篷梧岛见泰恒仙君,正是他被九凤焱折磨的时候啊!”
夫殷脑中一空,一瞬之间,眼前好似花了般,满眼都是那根带着血色的凤翎。
他颤着手去碰了碰那金色长羽。
“你、说什么?”
小院里没有人。
夫殷闯进去时,满屋俱是冰冷的空气,窗户大开,风雪飘扬而入,桌前红烛仍是完整一根,没有燃过的痕迹。夫殷慢慢走到床前,被子与枕头都工整的放着,床上平坦得没有一丝褶皱。
泰恒不在。
夫殷心里越发的慌了,他冲出小院,朝着折岚住的方向跑了过去。那院前没有悬红灯笼,夫殷进去后,也只见了几间空荡荡的房屋。
恐慌几乎要吞噬夫殷的所有感官,他控制着颤抖的手指掐了个法诀,让自己来到了山顶,吹笛人早已不在,夫殷无心顾及,他勉强镇定下来,闭上双眼,将神识探了出去。
远些,再远些,直到覆盖了整座篷梧岛。
他能听见欢声笑语,能听见风雪簌簌,能听见叶落入水,唯独听不见泰恒的声音。
他的凤凰不在了。
夫殷颓然坐倒在了地上,他看着漫山遍野的雪,大脑一片空白。
他缓慢站起身来,朝山下走去,经过那处泰恒曾与他一同站过的悬空石台时,满眼痛苦的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夫殷跑上前去,双手按在了明显那凹陷了一片的雪中,他睁大眼睛看着,勾勒着这片痕迹,呼吸渐渐急促。
曾有只巨大的猫儿蜷在这处,陪着他的主人一起看雪吹笛。
是泰恒。
夫殷深深垂下头去,喉间溢出低吼,其中悲怆,震颤人心。
他错过了为他吹相思见的凤凰。
第54章
雪停了。
夫殷缓缓动了动,覆在他身上厚厚的雪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冻得青紫的皮肤。
他苍白着脸站起身,迎着远方耀眼的阳光,眯了眯眼。
君兮还跪在林间,头上与肩上也落满了雪,她身边是不知何时赶来的木兮,两人都垂着头,嘴唇发乌。
夫殷走到二人面前,哑声道:“起来。”
“奴婢有罪。”
“奴婢有罪。”
夫殷道:“你二人这样跪着,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木兮还要说话,夫殷已弯下腰来,拉了她二人手臂,“木兮来得正好,你回仙宫通知一声今日不上朝,君兮,你随我去凤凰祖地走一趟。”
君兮与木兮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陛下怀疑泰恒仙君去了凤凰祖地?”
夫殷扯扯唇角,“是与不是,都要去看一看。”
木兮道:“奴婢有一事要告知陛下!”
“何事?”
“此前泰恒仙君曾说潋姬仙子乃潮吟同党,奴婢在潋姬仙子房中搜寻一番,果真找到了两人来往信件。”木兮从袖中取出一叠信,呈给夫殷。
夫殷乍一听闻潮吟名字,眼神便趋阴狠,此时沉着脸翻了翻木兮的信,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余下信件。
“赐杯毒酒,厚葬。”
“是。”
木兮离去后,夫殷与君兮架仙马朝凤凰祖地赶了过去。
凤凰祖地介于仙魔两界交界处,唯有寻到位于仙魔两界处的两个入口方可经由法阵转送,夫殷到时,荒芜许久的法阵处还留着巨兽行走过的痕迹。
他蹲下去仔细辨认一番,心中松了口气。
“是踏云山猫的足迹。”
君兮道:“那泰恒仙君十有八九就在祖地。”
夫殷勉强一笑,启动阵法,将两人传送到了凤凰祖地之中。祖地中花草繁盛,正是温暖时节,入眼俱是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隐约间还可见从前凤族人在树上所筑的树屋。
夫殷站在原地,闭上眼刚要将神识探开,丛林间传来一声吼叫,巨大的踏云山猫从树上跃了下来。
它将夫殷扑倒在地,用脑袋蹭着夫殷的脸。
“猫儿?”
夫殷惊喜的抱住了小猫,“你怎么过来了?”
踏云山猫委屈的叫了一声。
夫殷眉眼立时垂了下来,他摸了摸踏云山猫的颈,轻声道:“猫儿,带我去见泰恒。”
踏云山猫原本就为此而来,闻言立刻将夫殷与君兮叼起扔在了自己背上,它速度极快,在树间跳跃时几乎要将背上二人颠落下去,夫殷抓紧了它颈项间的项圈,待漫长的路程过去,踏云山猫跃出参天古树林,停在了一处峡谷前。
折岚正站在空地处,见踏云山猫带着夫殷与君兮出现,皱眉道:“竟是你们。”
夫殷跃下来,走到折岚面前,着急问:“泰恒在何处?”
折岚朝峡谷努努嘴,“喏。”
她背后那片峡谷发着红,空气中还有烧焦的气味,下方分明在烧着什么东西。夫殷快步上前,见他一副恨不得跳进峡谷中的架势,折岚连忙挡在了他面前,肃然道:“此处燃着我族先祖魂火!陛下是不要命了吗?”
夫殷咬着牙:“他出了什么事?”
折岚冷笑:“自然是危及性命的事。”
那日夫殷来篷梧岛寻泰恒,她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后来知晓泰恒被潮吟所劫,傻弟弟为护夫殷不惜自杀,顿时发了通怒火。
她原想着夫殷那样喜欢泰恒,泰恒也喜欢了夫殷,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只要泰恒肯努力,定然会解开。此事一出,她倒不敢再让泰恒独自傻傻的去追夫殷了。
一个人傻倒罢了,两个人傻到一处去,可不就是让人看着白白心疼?
“泰恒涅槃后承同族之痛,本是虚弱,又因之前曾屠杀凡人而罪孽缠身,无法正常恢复,只能以先祖魂火重新淬炼身躯,烧尽过往罪孽。”折岚看着夫殷,一字一顿道:“陛下,泰恒心怀死念,这一劫是否能挺过,只能看天意。”
夫殷紧紧盯着她身后蹿起的火舌,目眦尽裂。
心怀死念,泰恒怎么能心怀死念。
折岚看他神情,心中叹了口气,问:“魂火淬炼需得七七四十九日,陛下可愿陪他?”
夫殷眼睛一眨不眨,“我会在此陪他。”
折岚道:“既如此,折岚望陛下能在这段时间内,好好想清自己的心思,泰恒知晓有陛下在此陪伴,想来也不至于再一心求死。”
夫殷倔强道:“我不会让他死。”
折岚轻叹了口气。
她收回挡住夫殷的手,指指一棵巨树上的树屋,道:“若是累了,陛下可去那处休息,泰恒之事须得保密,我还需回族一趟。”
“好。”
夫殷一掀衣摆席地坐下,眼睛丝毫不离那炽热峡谷。
折岚走了几步,招来踏云山猫,骑在猫儿背上入了茂密丛林,君兮走到夫殷身旁,正要说话,便听夫殷问了句:“昨夜听的望千秋与相思见,你可记住了?”
君兮微讶,“奴婢记住了。”
夫殷垂下眼,从袖中拿出了根笛。
“教我吹。”
夫殷贵为天帝,纵然他想时时守在泰恒身边,也不可能当真接连一个多月不上早朝。每日他上朝时,折岚便会来峡谷边守着泰恒,他下朝归来,木兮与君兮便抱着奏章守在一旁,待夫殷批阅完毕,一人送回奏章,一人留下,继续教夫殷吹那两首他怎么吹也吹不会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