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不可以(54)
小唐以为他想喝鸽子汤了,连忙说明天就派人做。
刃唯笑笑,拿被子遮住脸,控制了一下情绪,又从被窝里慢慢滑出来。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想到书上说,死人穿过的衣服和病人穿的衣服都容易招来邪灵——等好了脱掉扔严鸿声脑门上去!
哎,其实吧,当鬼也挺好……万圣节搞派对都不用怎么花钱的。
晚间。
X酒店更衣室内,成景廷正躺在隐藏的冰棺内,闭目养神。
已经过去了快四天。
他修长僵硬的手指微动,摸到了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下来的卡片。用指腹摩挲那熟悉的材质,成景廷想都不用想,应该是刃唯又念着自己了。
他空了多年的胸腔似乎又重生了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举起那张卡片,成景廷看封面上一行小字:
——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将其翻开,里边儿又一行:
——认识你不仅是一件好事情。
——还是我永远不会后悔的事情。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幅用铅笔乱涂抹的小画。
有一只卡通的小兔子,正努力踮脚去亲吻一只漂浮在空中的幽灵。
第四十六章
刃唯烧得意识迷迷糊糊。
直到盖着被子老老实实入睡, 他也没闹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发个高烧还要住院。
在医院的病床上,刃唯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晚自习画小人儿画累了,抬头活动脖子, 没拧过来。自己去办公室请假回家,班主任看到自己就乐呵。
那次, 书包都是班长帮忙收拾的。初中的刃唯是团宠, 体育委员还过来抱着他的小脑袋问,小唯,等脖子好了咱再一块儿画小人儿么?
初中那时候多开心啊。
这些傻逼事情,成景廷会不会知道?他是不是千百年来, 守着自己的每一世长大的?想到这里, 连梦里的刃唯脸都红了。
梦里,他还飞奔过学校门口的小吃街,往市中心冲去,冲着冲着他就来到了费尔曼酒店楼下, 抬头往上望, 看见成景廷也正在地头往下看……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莴苣公主和王子一样。
他好想笑。
清晨六点, 刃唯翻身起床,小唐趴在床沿已经睡着。一量体温, 刃唯长舒一口气,起床找不到自己换洗的衣服, 只得换好鞋, 在病号服外套了层棒球服就往外走。
走廊上没什么人, 值班的护士好像也在打瞌睡。
刃唯仰着头扶腰,假装溜达到紧急通道门口,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他身上揣了五十块钱,打算打个出租车去X酒店。
他心慌得太不寻常。
一上车,司机不断地从后视镜瞧他,边瞧边说:“哎,小弟弟,大早上的怎么去那种地方啊?”
刃唯本来就心慌,一听这话更来劲:“哪种地方啊?”
“闹鬼呢不是,”司机哼小曲儿,完全把这当作晨间谈资,“前段儿威斯酒店的老板找了人作法呢,闹挺大动静。嗳,你住那儿?”
紧了紧衣服,刃唯把目光挪向窗外:“没闹鬼。”
他又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咬咬嘴唇,说:“我在那儿住了快半年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老板好员工也好,怕不是威斯酒店老板嫉妒人家生意,栽赃嫁祸的。”
想来想去,严鸿声多管闲事的理由也只有这个了……放眼全市,唯一和X酒店风格相互匹敌的便是威斯酒店,可明明威斯酒店就是东施效颦。连大堂改酒吧的创意都是向X酒店学的。
鬼就鬼吧,又没害人。
再说了,成景廷也告诉过自己,之前那些恶灵,都是冲自己来的,也几乎全解决掉了。
关你什么事啊。
是啊,关这人间什么事……
刃唯心疼得一抽抽,他无法想象一群道士围着X酒店的模样,他也想不出来整座酒店的小鬼们有多么孤立无援。
可是在社会上,“正邪”本就两立,人数更多的那一方往往就被当成了所谓的正义。
斩妖除魔,消灾杀鬼,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刃唯皱眉,觉得自己之前决定搞网络销售的这一步棋真是走错了。如果不是自己好心想帮忙,X酒店或许是一个永远只为自己开放的“世外桃源”。
“那儿贵不贵啊?”司机摁着喇叭与刃唯搭讪,“收一千五六呢,我还没住过这么贵的酒店。”
“还好,X酒店很值得。”刃唯说。
“可是闹鬼呀,外边儿都这么说。你爸妈准你去?虽然现在不搞迷信这一套了,但是邪是真的邪!你说说,哪儿能短短时间内就迅速建成的?我都没听说过。”
刃唯疲倦地垂下眼,淡淡道:“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发生过。”
本来都沉默了许久,开到一半路程,司机又开始絮絮叨叨:“哎呀,闹鬼就别去了。估计过段时间,那酒店都要给拆咯。我听我们的哥群的兄弟说,X酒店老板那天都出来了,居然没有反驳闹鬼的事情!他事先有给你们客人说明么?有人死在过里边儿吗?”
“师傅,我要下车。”
刃唯不耐烦地拍了拍车门扶手,“麻烦您。”
“啊?”
“停车!”忍耐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而出,刃唯红着眼,嗓子都烧哑了,“我说我要下车!”
出租车停在不知名的路边,刃唯甩了五十块钱在后座上,关车门就走了。
车辆离开,刃唯靠在路边的墙角蹲下来,缩成一团。
还好这边是南方,并没有下雪,不然自己这大早上得冻成什么样儿啊。
自己不过是回了趟家,严鸿声的人就敢闹到酒店门口了。
他站起来,才退烧的身子还有些不舒服,昏昏沉沉地找好方向,往X酒店的方向走。从医院走得太急,床头充电的手机都忘了拿。
初春的清晨,刃唯的脚印一深一浅,从城南二点五环走到一环内,足足十公里。
等到了X酒店时,太阳已完全升起,时间走到了九点半。
冲进X酒店大堂,刃唯朝四周看了一圈也没见到礼宾部的小鬼们在门口叽叽喳喳,心下一沉,走到前台,敲了敲桌子。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看不见白荷和蛋黄酥的“形态”,小声道:“你们在吗?”
蛋黄酥正犯困,闻言迅速现形:“啊!我在!”
“白荷姐呢?”刃唯四处张望,“其他人呢?”
“呃……啊……回老家了,嘿嘿,”蛋黄酥笑着,指了指不知道哪儿,换来刃唯怀疑的目光,蛋黄酥又赶紧说,“他们就是回阴间看看了,酒店今天有我和姚总监当值。”
“不废话了,”刃唯喘口气,找了沙发坐下,“我听说,前几天有人来酒店作法事?”
蛋黄酥目光躲闪:“没,没有……都是江湖传闻。”
刃唯一拍桌子:“说!”
看刃唯这审问的架势,蛋黄酥更紧张了,“嫂子,别这么凶嘛……是老大不让我们说的,你可以问问他去。”
成景廷?
刃唯“嚯”地一声站起来,朝更衣室的方向望去:“他能出来了?”
蛋黄酥指指那个方向:“你仔细看,结界已经没有了呀。”
刃唯拎起外套就要朝那边儿走,蛋黄酥忽然叫住他:“刃唯!”
第一次被蛋黄酥这么明目张胆地喊大名,刃唯还有点不习惯,扭头过来,扬下巴,“怎么了?”
看刃唯转头了,蛋黄酥眼睛笑得比月牙儿还弯。
他抬起手,唇角翘起来,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蛋黄酥超级大声地说:“如果以后我没在这里工作了,如果以后费尔曼还招人……您记得给我call一个呀!”
他说完,又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刃唯刚想说什么,手中忽然多出一张名片。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蛋黄酥上一世的死因、生辰八字、坟墓,还配了张特好看的黑白遗照。
小小的眼,小小的脸——轻轻的一两灵魂。
下边一行小字:后会有期。
刃唯再神经粗线,也不至于连这点“诀别感”也察觉不出。压下内心慌乱,他再一抬头,蛋黄酥已经不见了。
估计,这小孩儿又找地方隐身躲起来打瞌睡了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刃唯心中急切,小声回了句“拜拜”,朝空气一点头,转身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今天的X酒店,他越看越不对劲。今天酒店里分明就是只有蛋黄酥和姚总监……那姚总监呢?就算是鬼差,姚总监也比蛋黄酥谨慎得多,应该没理由隐身的。
难道在楼上?
他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跑到更衣室门前,结界果然消失了。刃唯趴在门上,使劲敲了敲那扇厚重的门,敲几声没反应,才朝门缝里喊:“成景廷!”
他知道的,不论在哪里,只要自己这么一声喊,成景廷总会答一句:“我在。”
可是今天没有。
刃唯顿感手脚冰凉,直接使出最大力气上脚踹门。他知道这门几乎坚不可摧,但此时脑海里已经再想不出别的法子。连着来了几脚踹得腿疼,门却还没有任何反应。刃唯扭头跑去前台抽屉里翻找钥匙,拎出来一串,挨个挨个辨认毛笔字迹,才看清楚有一把更衣室的。
手抖着把钥匙塞进锁孔,拧动,刃唯一推开门,里面有冷气成白雾状,从内喷涌而出——几乎快淹没了刃唯。
整个酒店大厅,全被这一股冷气所笼罩。
刃唯从来没有感到X酒店有过这种温度。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又把外套的套头帽戴上,弯着腰冲进去。
随着冷气喷出的痕迹,刃唯钻入了另一道门。
门内,正对着摆放了一只冰棺。
冰棺内,躺着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刃唯愣了几秒,几乎是连爬带跑地冲过去,手臂挂在冰棺棺面,用手肘和掌心狂擦上边儿的雾气。直到将起雾的玻璃面擦干净,刃唯才看清楚成景廷的脸。
成景廷原本是闭着眼的,感觉到身旁有动静,才慢慢睁开眼。
刃唯跪在地板上,膝盖已经被冻僵,他颤巍巍地蹲起来,用手敲了敲冰棺,努力镇定道:“成景廷?”
成景廷做了个“我在”的嘴形,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出来?有按钮吗?”刃唯看他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科幻电影,里边儿的主角也是这么躺在实验舱的。
他心想成景廷是不是生病了,连忙问:“你哪儿不舒服吗?在恢复出厂设置?”
哎呀,成景廷又不是机器人。
“呸呸呸。我是说,你……”
成景廷又做嘴形:我没事。
成景廷挪了挪身子,见刃唯冻得嘴唇发紫,立刻关闭了制冷,任由那些白雾消散在空中。
刃唯看他双眼赤红得不像话,使劲拍了拍冰棺,怒道:“没事儿你找棺材躺?起来!”
成景廷点点头。
看成景廷没动静,他躁脾气上来,又无能为力,哄小孩儿似的:“你躺里边儿午休吗?”
成景廷一下笑出来,唇角弯弯的。
再一眨眼,刃唯就看见冰棺里边儿没人了。他半跪着往后退了几步,骤然落入一处温暖的怀抱。
温暖得异样。
成景廷经常这样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刃唯早就习惯了。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鼻子酸酸的,仰起脸,没出息地把眼泪逼回去。成景廷看他不扭头,将下巴抵在刃唯头顶,低声笑道:“怎么不转头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