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不能事务所(4)
张盘不自在地站直了身子,手也从裤兜里拿出来,仿佛在言亦君面前,任何不雅的行为都会被周围的气场所排斥,格格不入。
见段回川饶有兴味地盯着他,言亦君笑了笑:“我从刚才就很好奇,几位到底是怎么救醒唐小姐的?她当真中了诅咒?”
虽然问的是“几位”,但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段回川身上,并没有朝张盘投去一眼。
段回川反问:“堂堂大医院院长,也会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玄学?”
言亦君报以平静地一笑:“在医学领域,确实存在一些不合常理的现象,连癌症都能奇迹般不药自愈,只要病人能康复,玄学也好科学也罢,都没什么要紧。”
段回川也笑起来,拍了拍对方肩膀:“还是言医生说话好听,比那个高医生高明多了。”
“我叫言亦君,还未请教尊名?”言亦君余光扫过落在肩头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右手伸到对方面前。
这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叫段回川略感牙疼,伸手轻轻一握,报上自己名字:“段回川。”
掌心传来的温度,不冷不热,皮肤温润而舒适,修长的手指干净整洁,连指甲的长度都修剪得如同精心测量过,一如言亦君本人,似乎无处不在的完美细节。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段回川无意识地摸了摸自个儿手上的老茧,忍不住哀叹,这大概就是做手术的手和搬砖的手的差别了。
话音刚落,电梯在了地下二层适时地打开了滑门,言亦君温文尔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盘好似落荒而逃般拽着白简走出去,迫不及待地远离电梯里压抑尴尬的空气。
“段先生。”言亦君叫住他,见后者带着疑惑回头,轻轻开口道,“你似乎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段回川微讶,似想起病房里唐锦锦搭讪的拙劣借口,不由恶趣味地笑了笑:“莫非是在电视上见过?”
言亦君沉默片刻,释然道:“大概是我记错了。抱歉,不耽误你了。”
地下车库里环境昏暗,唯有头顶上吊着一排排年久失修的白炽灯,阴沉沉地照亮电梯口的一角,映照在言亦君明灭不定的双眸里。
直到段回川的背影渐渐消失,他眼中两点微弱的光芒亦随之慢慢熄灭了,漆黑的眼瞳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叫人无法窥探得一丝一毫。
待三人重新挤上段回川那辆小Polo,张盘热得差点没吐舌头:“那个言医生刚找你说啥?”
段回川随口道:“他夸我长得帅。”
“……得了吧你。”张盘没好气地呸了一声。
刚发动车子拐了个弯,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从路口驶过,车窗摇下来,露出言亦君那张极俊朗的脸孔,朝段回川微微点头,示意让他们先走。
张盘摸着下巴啧啧有声:“看看,人家开的什么车,你开的啥?我就闹不明白了,凭你的本事,怎么宁愿给我打下手,当个默默无闻的小助手,也不愿在行当里扬名立万?你若有心,不说开宗立派,起码也足以跟那些江湖耆宿平起平坐,更不会缺这点小钱,也不用这么辛苦养你弟弟,你说你到底图个啥啊?”
段回川摸了根烟叼在嘴里,猩红的火光在他指缝间时明时灭,黑色的宾利在后视镜里离他们越来越远,车子开出车库暴晒在正午的烈日之下,大街上纷至沓来的喧嚣声掩盖了他略显平淡的嗓音——
“……图个自在。”
第5章 血
“你的行李呢?”拒绝了张盘蹭茶喝的要求,段回川领着白简回到事务所,招财有气无力地趴在笼子里,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充满怨念地盯在主人身上。
白简支支吾吾道:“我出门走得匆忙,没带什么行李,不过我日常用品和衣服都在包里。”
“那就好,我带你上去看房间。”段回川把清水装满碗,鸟食只盛了一半,顺便递给招财一个“你该减肥”的眼神。
“小气鬼!铁公鸡!”招财愤愤不平地叫了两声,却半点不含糊地张开翅膀把食碗揽进怀里护得严严实实。
白简亦步亦趋地跟在段回川身后,好奇地问:“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聪明的鹦鹉,还能跟人对话,老板训练它花了不少心思吧?”
段回川随意地摆了摆手:“你想多了,我这么忙哪儿有时间训练鹦鹉。它是我弟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刚来的时候傻头傻脑的,就会瞎叫唤,后来大概是受我熏陶和点拨时日久了,便成精了。”
白简闻言,双眼冒出崇拜的万丈光芒:“真不愧是老板,连家养的鸟都这么厉害,能不能也指点指点我,让我也成个精啊。”
“……”饶是以段回川脸皮之厚,都有点不好意思,这傻小子,该不会信了吧。
“这头是阳台,那头是卫生间,左右房间是我和我弟的,就剩一个空着,有点小,你就将就将就吧。”
段回川拉开房门,杂乱的箱子和物什挤满了局促的空间,左边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紧挨着的是一张书桌,桌前窗台投下一束阳光,被气流带起的灰尘在光线下肆意飞舞,巴掌大的蜘蛛网也被映照得纤毫毕现。
段回川捂着口鼻咳了两声,道:“乱是乱了点,你要是介意的话……”
“不会不会,这里挺好的,我自己整理一下就好!”白简连忙摆摆手,生怕没地方住似的,放下挎包立刻开始了浩大的清理工程。
段回川本来想说大不了再给点住宿补贴,见状又把话给咽了回去:“……额,好吧。有什么需要你就说。下午你再整理,先吃午饭吧,厨房在一楼,我记得你说过会做饭来着?”
自十岁从父亲家搬出来之后,段回川就跟舅舅住在一起,几年后,他又带着四岁大的表弟离开了那间破屋子,两人相依为命,至今已有十年了。
为了生活,段回川什么都学过,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唯独做饭,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除了清汤挂面,没一样能吃的,反而是小表弟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小小年纪就担任起了家里的厨子。
升学以后,弟弟学业变得忙碌,中午得在学校就餐,于是段回川又回到了清汤挂面的日子,好不容易这段时日在张盘牵线搭桥之下,解决了好几个富豪的委托,手头宽裕了不少,在弟弟强烈要求之下,段回川只好忍痛寻了个新厨子,哦不,助理。
吃着桌上香喷喷的照烧牛肉饭,段回川腮帮子鼓得跟松鼠一样,还在不住地往嘴里填,双眼笑眯眯地弯成两条缝:“看啵粗来挺哟一嗖啊。”
傻小子勤快又嘴甜,又会煮饭,任劳任怨还不要求加工资,简直是二十四孝好员工。段回川感叹一把,又美滋滋地想,能吸引到这样的助理,可不就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嘛?
白简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酒足饭饱,段回川把平时的杂事给白简列了一张表,嘱托几句没生意上门不要打扰他,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段回川的房间平时都锁得严严实实,连弟弟也不轻易放进来。屋内的装潢和陈设都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古板,充满了宅男的气息。
窗帘长年累月得遮挡着阳光,显得窗子活像个摆设,窗前一张硕大的工作台几乎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一的面积,衣柜反而缩在墙角里毫无存在感,整个事务所最值钱的东西既不在工作台,也不在书柜,反而在主卧自带的小浴室里。
“蛇草粉三十克,鲛珠香十毫升,蛟龙脊骨碎片十片,迷迭叶八片,寒髓晶……寒……靠!用完了!”段回川往盛满澧泉水的大口径透明容器里小心翼翼地放入材料,直至存储寒髓晶的特制药罐完全见底,一颗也抠不出来,他呆愣了片刻,无奈地犁了把头发。
“杀千刀的老张,出手费再不给我打过来,我都没米下锅了。”眼看着澧泉水的效果在逐渐流逝,段回川不敢多耽搁,忍痛咬破舌尖,一滴殷红的血巍颤颤地从嘴唇抖落,没入容器之内。
刹那间,如同一滴滚油滴入沸水,平静的澧泉水如同被火星燎原般沸腾起来,血色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将透明的澧泉染成极其浓艳的色泽。
蕴含着神秘力量的稀贵材料和他的血在惊人的消解融合,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数滚烫的气泡接连在水面上炸开,容器的材质能隔绝大部分高温,还有一层厚实的手套阻隔,然而散逸的热度依旧烧得他手心发烫。
“果然还是少不了寒髓晶这玩意……”段回川看着深红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蒸腾,缺少了寒髓晶的冷却和中和作用,仅凭剩下的几味材料无法完全禁锢血液里庞大强横的力量,只好任由其散逸挥发,四散在空气里。
楼下吃饱打盹的招财突兀从睡梦里打了个激灵,仿佛感知到熟悉的味道,张大了鸟喙大口呼吸起来。
待血水只剩底部薄薄的一层精华,段回川按部就班地过滤、提纯,最后尽数倒入随身携带的小瓶里头,血腥味尽去,原本殷红深重的液体也变成半透明的状态,在灯光下流转着盈盈动人的玫瑰色泽,这才算大功告成。
做完这一切,段回川已是满头大汗,因损失了精血唇色微微发白,罕见地露出一分疲态来。
“剩下的也不能浪费了。”段回川晃了晃已经冷却、仅剩残液的容器,坚持不懈地发扬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
他回到工作台前,取了数张陈旧泛黄的符纸摊开铺好,拿毛笔蘸了残液,吸饱了水的笔尖落在符纸上,笔法有如行云流水,暗红色的水迹浸透了纸张,又飞快的凝固,随着最后一笔收尾,一个个繁复的图案呈现于目下,单薄的符纸静静附着在桌面上,此刻却显得格外厚重。
即便是充满杂质的残夜,以此绘制的符文,比之黑市上那些质量参差不起的朱砂符,蕴含的威力亦不可同日而语。
段回川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自己最后的成果,一个小破瓶,几张破符纸,肉痛之情溢于言表——这些可都是他的血汗钱啊!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家当,一个下午就没了。
他看了眼最后剩下的一点残渣,从衣领里捞出一条随身佩戴的项链取下,说是项链,实则乃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用黑色的细绳串了,自幼便挂在脖子上。
戒指说不上何许材质,似银非银,黯淡古旧,镌刻着极繁复的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宝石,幽幽泛着星点紫光,有四个略小的凹槽点缀于宝石四周,本该镶嵌其中的晶钻却是空空如也,不知去了哪里。
段回川将戒指扔进残渣之中,片刻之间,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紫色漩涡将剩余尚未散逸的能量尽数吞入戒指之内,只余些许灰烬,吸附在潮湿的容器内壁上。
从头到尾,戒指上的紫色宝石仍旧没有半分变化,段回川像是习惯了似的,重新贴身佩戴好,将器物全部清理一遍,不留一丝一毫残渣。
“算算日子,又得去黑市买材料,那些黑心奸商……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小辰生日了,还得给这小子准备礼物。”段回川唉声叹气地趴在桌上,手指用力地戳着手机屏,一连给张盘那厮发了十几条讨债信息,每条后面都附上一把滴血菜刀表情包,肆无忌惮地抒发着来自穷鬼的怨念。
段回川从卧室里下楼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厨房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忙碌着,时不时传来白简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小弟弟,你放着吧,这个肉我来切就好……诶?已经切好了,这么快!”
“你太慢。”
“那个,菜……也洗好了吗?什么时候洗好的?刚刚明明见你在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