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游戏秀:漂亮的疯子(37)
魏子虚觉得他也是喜欢小动物的。
喜欢它们柔软的毛发,可爱的性格,一直追逐自己的小圆眼睛。
喜欢,却不太在乎。
在他需要的时候,他便收紧手掌,把那些小雀鸟小青蛙固定到泡沫板上,拿起刀片,娴熟地剖开肚腹,翻找内脏。污血弄脏几次他的书桌之后,小男孩已经能够快速做好善后工作。小动物们还是前赴后继地喜欢他,寻求他的爱抚。它们充满期待的小圆眼睛,让魏子虚又想把它们固定在泡沫板上。这种想法有时能忍住,有时忍不住。
小男孩家里的家具都很贵,物业严格,本来是没机会养宠物的。有次爸爸的朋友送了他一只幼体蜘蛛,看小男孩觉得新奇,便随意塞给他养着。“不爱养了就弄死,没关系,但要记得扔进下水道,冲干净。”
蜘蛛跟尾随魏子虚的小动物都不一样。它很安静,很独立,不喜欢光。
魏子虚喂他虫子,它就恹恹地吃着,好像进食单纯是为了活着,没什么意思。它可能根本都不认识魏子虚,不知道这是它的主人,靠他自己才能活着。布景箱放在魏子虚床头,除了每周一次喂食,魏子虚想不起来去看它,它也想不起来夺取宠爱,想不起来饿。它的八只眼睛高度近视,外界多么丰富多彩,在它看来都一片灰暗。所以它不太喜欢,也不太在乎。
直到第十二次蜕皮,它长成亚成体,品种是海地咖啡蓝,稀有,剧毒。
它有水滴形状的腹部,蓝紫色的腿,到胸背逐渐变浅,是闪着金属光泽的蓝。
真是漂亮的毒物。魏子虚想道。
海地咖啡蓝是地栖蜘蛛,会将网结在地表。魏子虚时常见到它腹部吐丝器抽动,它不紧不慢,在东北角驻足一会儿,又去西南角驻足一会儿,仿佛全无目的。几天之后,它又恢复厌世姿态,趴在窝前,在它四周,厚厚一层透明蛛网延展开去。
蛛网覆盖整个地表,在猎物看来无意义的行为,已经让猎物无处可逃。
魏子虚喜欢看它结网。它不急功近利,不会为了一点小收获打破计划,它的目标是更大、更优质的猎物。它为了那个目标终日劳作,可是得到手的时候,它也就是随便捆一捆,吃一吃,还是不太喜欢,不太在乎。这样的行为,让魏子虚有种微小的崇拜。崇拜它的耐心和细心,崇拜它的冷酷和麻木。
魏子虚养了它很多年。它从来不认识魏子虚。
“你说什么,这个魔方是杀人工具?”
众人发出了疑问,骆合在他们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全部解释清楚了,此刻也不想浪费唇舌再说一遍。骆合不去给其他人条分缕析,转过头来盯着魏子虚,死死盯着。
“第一天的审判,我们没有证据,也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如果你没有特地问李振那句话,他不会被当成靶子,让心怀恐惧的人给投了一票。”
“第二天的审判,林山栀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你。你提出‘无罪推定’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从被告立场出发,想要还原出最接近真相的情况。可是林山栀在听了你的‘无罪推定’后态度就开始摇摆,无法自圆其说,神色慌张,让大部分人都以为她是狼。”
“所有的审判你都回避找狼,回避投票,只说一些闪烁其词的证言混淆视听。”
从魔方碎片上移开视线后,骆合语速慢下来,每一句都停顿一会儿,找这假设的合理性和唯一性。
像是在说服自己魏子虚是狼。又像在说服自己他不是。
“骆教授......”魏子虚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魏子虚的无辜表情非常逼真,以前的骆合见到,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可是在昨天的棋局上,当他谈及预言家,那句“过了今晚就知道了”透露出来的残忍,骆合听了,宛如一直很舒服的鞋底被钢刺戳穿,痛感瞬间觉醒。
他现在再看这副表情,就如同看到擅长伪装的动物披着环境色,在错综复杂的密林里,对他嘲讽地笑:“你能看穿我吗?”
“可是!”彭岷则大声打断他,“他被狼袭击过,他不可能是狼啊!”
“呵呵,是啊。”骆合冷笑,却不知他的冷笑里也带着忌惮,“那真是点睛之笔。”
“如果你没有被狼袭击,我不会这么晚才怀疑到你。”
骆合记得第三天夜里,他在自己房里看书,半开着窗户通风,晚风鼓吹起透明窗纱,轻柔中带着凉意。一声吼叫平地炸起,“来人!快来人帮忙!”,饶是隔着三层楼,那声音都震得骆合太阳穴一痛,可见发出叫声的人多么声嘶力竭。
他丢下书跑出去,刚下楼梯,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入鼻。他看见一群人浩浩汤汤进了魏子虚的房间,所过之处,留下蜿蜒的血迹。莫晚向急匆匆从房间出来,抱着绷带和纱布,满脸泪痕。骆合看见血迹的时候心头一沉,可是莫晚向带上来的绷带、和魏子虚房间里的嘈杂,又让他心思迅速变化。
人还没死?这是至今为止没发生过的情况,骆合仿佛看见一束希望。狼失手了?那他就有很大可能把狼抓出来。他踩着血迹跑过去,心情既沉痛又兴奋。
魏子虚平躺在床上,左胸不断有血涌出来,几乎把床铺染成一片血海,骆合看见他的时候,以为他是必死的。他伤得那么重,伤口离心脏只有几厘米,狼差一点就能成功杀死他,这看起来真像死里逃生。
若他当时死了,或者伤得较轻,都不会这么难以判断。
现在想来,他对自己尚且如此心狠,何况是对别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彭岷则不解地问:“敢情被狼袭击过,也能成为被怀疑的理由了?”
气氛从骆合指认魏子虚是狼开始,就变得十分阴沉。大部分人一头雾水,眼神在骆合和魏子虚之间来回辗转。还有几人满腹狐疑,等着骆合说完他的发现,微微张着嘴,似乎他一说完他们就准备反驳。彭岷则和莫晚向就是这种状态。
“是。我去查看过激光轨迹,两处被射击到的地方在一条直线上。如果当时没有人在操作激光武器,我想,应该是固定在一处,定时发射,而魏子虚必须要沿直线跑,才能保证被射中。这就是为什么他当时不向洋馆内跑,而是选择向更空旷的湖边跑。”
“那......”
这时,魏子虚右手边的莫晚向开口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审判时说过话,乍一开口,声音绵软中带着哭腔,被骆合的视线一射,一个打颤,在第一个音节之后又犹豫了半拍。但想到这是关系人命的大事,还是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道:“那还有别人也被狼袭击了,你为什么不怀疑他们?”
她指的是声称自己被袭击的赵伦,和房间前有打斗痕迹的流井。
骆合语气平淡:“因为他们被狼袭击,都不像魏子虚这么有戏剧性。刚好遇见人,刚好被击中,而狼却没被任何人发现。那个时间刚过8点,本就是众人活动频繁的时候,很容易暴露,而且我也不认为,狼在看见魏子虚向彭岷则求救后,还会再开第二枪,既暴露武器又暴露位置。可是反过来想,如果这是一场作秀,表演得倒是恰到好处。”
“作秀?”彭岷则觉得好笑:“你知道他当时伤得多重吗”
“伤得再重,他不是也没死吗?”骆合说,眼神冷漠,“这个金水发得我心服口服,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骆合身侧,一开始一脸迷茫的魏子虚,表情已经渐渐变成了失望。他低着头,声音发抖,仿佛在极力压制怒火,“我没死,还真是对不起啊,骆教授。”
“证据呢?”与骆合隔不远的陆予开口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你的推测吧?有什么实际证据吗?”
骆合用鼻音轻笑一声,他能够理解其他人的困惑。“没有。实际的证据,一个都没有。所以我才觉得可怕。”
陆予:“既然没有证据,只有想法,你为什么选择在今天说出来?我以为依你的性格,会等到手里有确凿证据时才指认狼身份的。”
“因为我只有今天了。”骆合说,“我昨天晚上有了这些想法,第一个就去试探魏子虚。他不是第三只狼,没有一击毙命的武器。激光狼是肖寒轻,已经处决。那他只能是毒杀狼。他没有机会给我下毒,便不能立刻杀死我。我活过了一夜,他果然等不及了。今早,他说让我晚上8点去书房见他,特意规定了时间,是因为武器时效的关系吧。今晚,他就会杀了我。”
“你说魏子虚约了你晚上8点去书房?”
彭岷则突然说道,皱着眉头,“他也叫我晚上8点去呀。”
“什么!”骆合一惊。
彭岷则眼珠转动,再看向骆合时便带上了探究的意味:“为什么你就断定,他是要杀你呢?”
明明彭岷则心里还有点小期待呢。
“还有魏子虚遇袭那一晚,”赵伦插嘴道,“你从三楼跑下来,可是你当时应该在书房啊?住在西边走廊,发射激光视野又好的,不就只有你吗?”
流井也说:“对啊,第二天晚上你在书房的时候,常怀瑾就在你隔壁莫晚向的房间出了事,我还想问问你听到什么动静了没有,结果你说你在三楼房间。”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气氛似乎有所缓和,骆合内心却如坠冰窟。他暴喝一声打断众人,然后阴冷地扫过所有人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我从来没、有、去、过、书房!”
“那你那些书哪来的?”
“那都是魏子虚给......”
话说到一半,骆合却无法继续下去。
不对,全都不对,有一步棋他走错了,于是所有的陷阱都呈现在他眼前。
魏子虚不是“被逼急了”,而是“已经足够了”。魏子虚之前的伪装不胜完美,为什么偏偏在昨天对他展露出那一丝不和谐的残忍?为什么又要留他一夜,给他在审判中指控自己的机会?魏子虚将自己的“王”暴露给骆合,又给他留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骆合的棋路始终是骆合的,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所以他只会向着那个“王”径直杀过去。而魏子虚在他身边结网。在他东边驻足一会儿,又去西边驻足一会儿,看似无意义的行为,仿佛全无目的。等他发现时,那张网已经密密麻麻,毫无疏漏。
他还有一步就能吃掉“王”。而魏子虚的皇后已经绕到他身后,以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面貌。
「骆教授,游戏而已,总有人要赢的。」他温和地笑着,取走了骆合的“王”。
魏子虚痛心地闭上眼,沉默良久。再看向骆合时,眼神里混合了失望、悲痛、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