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病大学(24)
透气窗仍然大开着,幸好再没有丧尸进来。
宋斐赶紧把窗户关好,这才发现锁已经被弄坏了。
厕所的透气窗是最普通的铝合金拉窗,许是内部人使用的缘故,又是在厕所,所以用的是老式月牙锁,一个边缘弯曲的金属片做锁鼻,一个小巧月牙状的锁扣,关窗后一扳锁扣即可。
这样的锁安装方便,拧四颗螺钉搞定,可防盗性也差,基本用力一拉窗,金属片弯曲的部分就被锁扣刮断,锁就算废了,窗户自然也开了。不过学校夜里有保安巡逻,超市本身还有监控器和打更的大爷,估计经营者也没把这小小一扇窗当回事,对付着能用就行了。
宋斐他们检查的时候自然看见了这扇窗,也检查了这把锁,但当时他们都默认丧尸或许会破门撞窗,可要说跟人似的有意识地左右拉开窗,这就不大可能了。所以只要随时听着有没有玻璃碎裂声,便万无一失。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残酷的耳光。
逼仄的卫生间里,所有人都沉默着。丧尸会开窗,这件事让他们在尸潮爆发后逐渐建立起来的“丧病世界新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所以之前我来上厕所的时候,它可能已经在里面了?”一想到自己曾经与丧尸一墙之隔,林娣蕾就觉得鸡皮疙瘩窜起来了。
“应该没有,”宋斐很努力地去分析和推理,这对于他来讲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情,“如果你来的时候它就在里面,即便它对声音不敏感,对活人的气味也不可能没反应。”
纵观几天来的种种,不被歌声吸引的丧尸,前有无脸者,后有分多多前被罗庚踩脚的那个,但不被活人气味吸引的丧尸,他们还没有发现。
林娣蕾顺着宋斐的分析猜测:“你是进来几分钟之后才被攻击喊救命的,也就是说它不光是在我之后,应该也是在你之后才爬进来的……可是不对啊,”林娣蕾发现了问题所在,“它拉开窗户爬进来的时候你没听见声音吗?”
宋斐摇头:“它不是在我之后进来的,我敢发誓,从我进来到我发现它,中间没有开窗的声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我进来的时候它已经在了,之所以没攻击我,可能是因为我身上还有花露水的味道,盖住了我本身的味道。”
“它当时就在这个隔间里吗?”一直沉默的戚言忽然问。
宋斐不明所以,如实点头。
戚言又问:“关着门?”
宋斐莫名其妙:“对啊,开着门我进来的时候不就看见我了嘛。”
戚言皱了下眉头,总算知道哪里不对了:“你进来的时候它关着门,既没看见你也没攻击你,为什么等到几分钟以后,忽然又攻击你了?”
宋斐语塞。
戚言本意其实并不是质问,他只是希望尽可能多地了解细节,问清疑惑,这样才能总结出更多关于丧尸的行为习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可宋斐的迟疑,却让他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我听见手机音乐声了,以为是你,所以就去踹了门。”
宋同学的回答让所有围观小伙伴都以为自己听见了天书,戚言更是直接黑了脸。
宋斐说这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傻逼。但事实上,他那个时候听见那个歌曲,第一反应真的就是戚言。他从没觉得这个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喜欢那种歌曲,而且是在他哼完同样的曲调以后,更重要的是整个超市里只有他们,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是一个丧尸在他隔壁放歌……
“爱辣子~青辣子~绿辣子……”
骤然响起的音乐声打断了宋斐的自我嫌弃。
与丧尸纠缠时莫名停止的歌曲此刻又莫名复活。
他蹲下去,费劲地从马桶后面摸出罪魁祸首,刚想递给众人看,以证明自己真的只是一时大意而非脑残,却在看见手机的一刹那,愣住。
“这不是……你的吗……”宋斐有些恍惚地站起来,一脸茫然地看向戚言,脑子彻底乱了。
“在屋顶上太久,一直拿着不安全,就丢到地上了。”戚言接过手机,把闹铃按掉,这是他一直使用的第三方闹铃软件,此刻里面设置的是只要闹钟不被按掉,每间隔两分钟继续响。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把手机丢了呢?”
宋斐问得很轻,甚至带着点颤抖,如果戚言敏锐,就会发现这样的宋斐很反常。
“没什么可说的,你还能给我补一个回来?”
可惜戚言没有。
现在的他满脑袋只想的是如何让宋斐清晰认识到,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如果他再按照以前凡事不过脑子的行为模式,送命是迟早的事。
“就算是同样的歌,我跟你一起来厕所了吗?我这么个大活人进了厕所还开门坐到隔壁了,你会一点声响听不到?你行动之前就不能过过脑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所有人的命!”
戚言极力克制着情绪,可说出去的话仍是不免带了火气。他当然是担心宋斐的,可又恨宋斐的不着调。这种不着调放到以前顶多影响宋斐的成绩和两个人的关系,但现在,任何疏忽都可能丧命!
小伙伴们也觉得宋斐上来就踹门确实挺没心没肺,但站在宋斐的立场,完全不知道戚言手机丢了,乍听见同样的歌,还是这么冷门的歌,条件反射认为是戚言也可以理解。所以当戚言连珠炮地训,宋斐完全没还嘴就那么低头乖乖地听着,他们又有点于心不忍。
“行了行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要知道里面是丧尸,你让他踹门他也不敢啊。”
“你瞅他这蔫吧样,肯定已经完全认识到冲动是魔鬼了。”
“有棍子什么的没,咱得找个东西把窗户顶住吧……”
宋斐不靠谱的频率太高了,所以这不是戚言第一次说他。但在以前,甭管对错,宋斐都会蹦着高跟他呛,说得好听点叫交流,其实就是无理辩三分。戚言不是个好脾气,确切地说真发起火来连他自己都害怕,因为理智根本没办法再控制,所以通常感觉到自己要发火,他就不再跟宋斐吵了,他说的彼此冷静一下,真的就是想彼此冷静一下,以免气头上说出什么让自己后悔莫及的话。宋斐却不适应,总说他这是冷暴力,他也不想多解释。
但是这一回,他数落了对方半天,对方竟然就乖乖低着头,一声没吭。
戚言比宋斐高,宋斐一低头,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这让戚言有点心慌。
“下次不会了,”仍然低着的脑袋终于发出闷闷的声音,“以后再做任何事,我都一定会先想清楚。”
戚言愣住,他曾无数次希望宋斐乖乖听话,别胡搅蛮缠,可真实现了,又好像哪里不对。
“好啦,干嘛啊跟训儿子似的,你不也没告诉他你把手机丢外面了嘛。”林娣蕾打着圆场插进来,连拖带拽把宋斐弄出了卫生间。
剩下周一律、乔司奇和罗庚,有的懵逼,有的感慨,有的赞叹——
罗庚:“你们gay谈恋爱,都是教育模式?”
周一律:“俩爷们们处对象就是好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一撒娇就无条件投降的憋屈。”
乔司奇:“我还一直担心你HOLD不住他,现在看来,完全是小弟多虑了啊。”
戚言没心思同他们调侃,他一直还在想着宋斐的反常。
林娣蕾一直把宋斐拉到挺远,谁都听不见了,才逗乐似的戳了一下后者那张要死不活的脸:“至不至于啊,被骂就这表情,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
“没有,”宋斐抓抓头,嘿嘿一声,“就是觉得自己真挺傻逼的。”
林娣蕾囧:“戚言已经骂得很全面了,你就不用自己再补充了。”
宋斐苦笑一下,不再解释。
今天干的这事确实蠢,但真正让他觉得自己傻逼的,是在听见那首歌的时候,那个以为戚言就在隔壁的瞬间,他感觉到的竟然是巨大的安心。
那种有那个人在身边,天塌地陷都不怕的心情,没出息到连他自己都鄙视。
很庆幸,那个专注于怼他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不然他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刚分手那段时间,群里总有人追问,戚言到底哪不好,你作大死地非要跟他分手。宋斐每每都会给出特别潇洒的理由,什么性格不合啦,三观不合啦,玩不到一起去啦等等。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远没有那么漂亮。
他就是累,太累了。
戚言比他优秀太多,这是一个他从不肯在戚言面前承认,但其实心里早就接受的事实。他想和戚言天长地久,他无数次想努力跟上对方的步伐,可是太辛苦了。他喜欢大树,但他这辈子就是一根草,如果大树喜欢身边陪根草,那相安无事,偏不巧,大树非得让小草也得长成跟自己一样高。小草试了,不行。大树还不死心,非继续往上拔。
长此以往,总有一天小草会被大树连根拔起,等到大树终于认清原来小草是成不了树的,松手放弃了,离开土的小草也就黄了,死了。
宋斐不想等到那一天。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嘴上说分了,心里却舍不得。那可是一棵大树啊,错过一棵,这辈子未必还会有第二棵。
所以他拿得起却放不下,分了手还搞什么依然是朋友。
直到刚才。
他决定真的放弃戚言了,不搞暧昧了,也不撩了。再好的草也还是草,他这辈子攀不上这棵树,即便人家愿意被你围着转,看你的时候还是要低头俯视。不是戚言的错,是属性决定的。以前吵架的时候,戚言总说他不能够正视自己的问题,现在他明白了,那个叫自知之明。
况且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命,他患得患失分了自己的心无所谓,连累的很可能是所有人的安全。因此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能由着性子,乱想胡混。
——人生十九载,宋斐第一次下决心洗心革面,发愤图强做一根不拖后腿的好草。
最终六个小伙伴将尸体搬到休息室,又用五根毛笔用胶带缠成一捆,放到滑道里,然后又用胶带将笔捆和滑道牢牢粘起来,总算是将厕所的透气窗给顶住了。但为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搬来了员工休息室里半人高的窄条置物柜,把隔间的门从外面挡住,这样一旦丧尸突破窗户再爬进来,想出厕所,也必须推动置物柜,到时候金属置物柜在大理石地砖上摩擦的声音,足够给他们报警。
做完这一切,大家才终于长舒口气,回到生活区的地铺上,开始分析总结。
罪魁祸首戚言先作情况说明,不过在说之前,他偷偷看了一眼宋斐。他发现那人和大家一样,也拿着笔和本,神情认真,一副准备记录课堂笔记的专注模样。宋斐不再吊儿郎当了,这放到以前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可现在,戚言只觉得心里没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他抓不住,也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