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凭崽贵(112)

    乌池黑色的皮肤已经堆叠起了层层褶皱, 就像是喷发后的火山凝固的岩浆, 原本充满生命力的蓝色纹路此时也都暗淡无光，成了跟皮肤差不多的靛青色。
    乌池的真身形态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他的形态更接近于九州华国的龙, 就是光溜溜的没有鬃毛；但现在他的身体像是被灌满了水的气球，与其说他是像u国这边的西方龙，倒不如说是像一堆烂肉。
    苏白想——第四没有骗他，乌池的确快死了。
    赤垣打量了乌池一眼，毫无同情心地笑了一声：“堂堂第二始祖，你居然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可笑。”
    乌池看了赤垣一眼，却并没有反驳什么，他很快就把视线挪回了苏白的身上，平静地说道。
    “我预知到了你们要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成王败寇，你杀了我吧——放心，这里的监控都已经被我遮挡，我弄晕了周围的人，一时半会外面发现不了异样。”
    苏白没动，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第四？”
    乌池沉默着。
    这是默认了。
    苏白浅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面无全非的“乌池”，心里意外的没有任何恨意，也没有即将复仇的爽快。
    他吐出这口气，也平静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第四这次没有沉默了。他顿了顿，然后慢慢说道：“对不起。”
    苏白并不满意：“就这个？”
    第四又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赤垣已经恢复了，我的来由你想必也知道了。我是乌池的化身，但不仅仅是他的化身，也是第四始祖。”
    “太荒指点了乌池，乌池断尾创了我的真身，太荒把创造乌池时剥离的善意用来填充了我的神识，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
    “我本来灵台未开，也理应不该有自己的意识的，但你是第三始祖——第三始祖主光与生，你养育我，便成为了我的第三个缔造者。
    你赋予了我灵魂和意识，教我触碰到了七情六欲，只是时间太短了。”
    “或许是太荒或者乌池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所以他们把我召回，然后乌池控制了我，让我袭击了你。”
    第四又沉默了，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但苏白跟赤垣也都没有说话，似乎知道第四的话还没有说完。
    大概过去了一分钟的时间，第四才又说道。
    “如果你是想问我，袭击你的时候，有没有我自己的意愿。”
    “有的。”
    第四的声音痛苦又自嘲。
    “我是乌池的一部分，即使拥有了他不曾拥有过的善意，但这些善意的根由还是在乌池那里。
    被乌池控制的时候，我还残留有自己的意识的，也能读取乌池的意识——我知道他要用我的身体去偷袭你，侵吞你的领域，禁锢你。”
    “我有一瞬间，很期待——我想要你属于我，而不是属于那么多妖怪的‘生母’，我会在乌池破坏你的领域后，反噬他，然后换我养你。
    只是我没想到，他说的侵吞领域是要杀了你。”
    “我后悔了，害怕了，所以我逃走了。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活着，但我知道我失去你了。
    我痛恨乌池，但却一时无法反抗他，直到他跟赤垣打了起来，才被我找到了机会抢占了身体。”
    “然后，就是赤垣告诉你的那些了。”
    第四说着，把巨大的脑袋俯得更低了，几乎送在了苏白的面前，像是一只引颈就戮的羔羊。
    “白白，你杀了我吧。”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动手：“乌池呢？”
    第四抬起头，然后笨拙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他的身体太过庞大且笨重，挪动的时候蹭得墙皮都发出了声响。
    然后苏白就看到第四把腹部的位置露了出来——与其说是腹部，不如说是一堆看上去如沥青一样堆积的肥肉。
    而在这片黑色的肥肉之后，隐约看得出一个脑袋。
    那脑袋像蛇又像蜥蜴，陷入在了黑色的皮肤之中，只露出了小半边脸，其上的蓝色纹路却比其他地方鲜艳的多。
    苏白一愣——这是第四的真身。
    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第四说道：“他跟赤垣的那一战损耗太大，还入了魔。虽然魔族的诞生也是因为他，但他终究不是魔，魔气成为他的灵气同时也腐蚀了他。
    在他遁回太荒的那些年，我跟他抢夺身体，也在太荒做了很多糟糕的事。可能最后是太荒无法容忍了，又把我们扔回了九州。”
    “你知道，要论魔气的孕育，九州比太荒还要合适，只是这里的魔气蕴含太多的因果，更加难以消化。
    他一开始还能凭借大量吸收魔气克制我、继续在九州耀武扬威，但是渐渐的，他在那场战斗中的伤被魔气腐蚀，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最近两年，他的神志开始混沌，一个月前终于被我压制，强行交换了真身——现在他已经快被我融合了。”
    第四说完，又有些抱歉地看着苏白：“现在几乎无法唤醒他的意识，但你们可以从这里入手杀了我。”
    他说着，一只佝偻的短爪伸过来，比划了一下腹部上嵌着的“乌池”。
    苏白看了一眼那跟一个疮疤似的乌池，没有动作。
    赤垣却舒展开了右臂，像是打开了一个神奇的开关，自他的肩膀开始，赤红色的鳞甲如幻影从虚空出现，附着在他的手臂上面，转瞬就凝结成了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冰冷手臂。
    赤垣侧头看了苏白一眼：“我来？”
    苏白沉默点头，同意了。
    房间里再没有人开口说话，关于乌池和第四在九州的种种作为，苏白也没有挖根究底。
    好像宿命走到了尽头，一切的结果都剖开在了他们跟前，无需挣扎，坦然接受。
    赤垣的动作利落而快速，红色鳞甲的手臂宛如一柄烧红的利刃，横过乌池庞大的身体，没有破裂声，而是火焰燃烧的哔啵声。
    赤火从第四腹部嵌着的乌池燃起，火光中，乌池的身体恍惚动弹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火舌吞噬。
    第四如腐肉堆积的身体看着庞大，但赤火烧起来后，却像是烧了一个纸糊的灯笼，燃尽了外面的皮，内里尽是漆黑魔气充斥的灰烬。
    赤火焚身，第四却没有挣扎甚至惨叫，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苏白的身上，愧疚、怀念、难过……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切纠葛，在他的身体彻底消失的瞬间，化作了一声“对不起”。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对不起了，但这一句却让苏白轻轻闭上了眼。
    火光消失，偌大的房间瞬间恢复了它原有的空旷。
    赤垣收回手臂，鳞甲自动消失。
    他问苏白：“难受吗？”
    苏白睁开眼，扯了下嘴角：“他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也是他的缔造者——我创造了那么多的妖怪、生物，他是唯一一个生出了‘恶’的。
    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就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因为苏白的确把第四当“孩子”过。
    赤垣想着，伸出手，递到苏白跟前摊开：“不如你再养一次？”
    苏白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赤垣的掌心里有一颗拇指大小的宝蓝色卵石，虽然看上去不像有生命力一样，但它跟苏白当年捡回的第四的蛋一模一样。
    “这个是？”
    “你的神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赤垣提醒苏白，“你所创造的生命，最后会回归生命泉中的源头，再次诞生。你是他三分之一的缔造者，他自然也有可以回归的部分。”
    赤垣把手里的卵石放在苏白的手心，“与其让你以后时不时回想起来一下，倒不如再养一次。”
    苏白托着那颗卵石，半晌笑了起来，收拢五指捏住了。
    “先生，这次居然不吃醋了？”
    赤垣被提醒前几天分裂的记忆，面色却一点不变，淡淡道：“虽然它是第四生命的回归，但也不可能再长成第四，看它这点灵力，说不定最后只能破出一株灵物。
    再说了，如果它真的还有第四或者乌池的什么意念，大不了我再烧它一次轮回。”
    苏白：“…………”
    行吧。
    苏白把卵石揣进兜里，“那我们回去吧——我还真担心绒绒尿床。”
    赤垣却没立刻动，而是指了指房间深处：“先去看看。”
    苏白：“？？？”
    赤垣：“‘老龙需要灵物维持生命’——出来一趟，给绒绒带点特产回去。”
    苏白：“…………”
    这不太好吧。
    苏白小小纠结了两秒，然后想起绒绒那吃个冰激凌都要担心闹肚子的小身板，心里的天平果断偏移，倾斜向了赤垣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