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上(23)
“你算什么东西?哪里轮得到你教训我?”王柳正在气头上呢,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贵族派头也不装了,他回过头凶狠地骂了邱机两句,每个字几乎都是从他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不过正因为如此,他的声音才能被压得格外低,除了那一圈的人以外,便没有其他人听见了。
苏邑回头皱着眉瞥了一眼王柳,却没说话。
那头徐福接了任职令和新的官服,可没打算就此结束。送上门来如此好的机会,他不利用那就是傻子了!
“敢问赵侍监,奉常可有随意调动下属职务之权?”徐福开口就问。
他竟然说出来了?!
他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了?!他难道不担心以后刘奉常给他小鞋穿吗?!
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给惊住了。
徐福问的口吻十分公事公办,赵高怔了会儿,立即道:“自是不能的。”赵高说完便朝刘奉常看了过去。赵高的目光微沉,难道这起子小人,还敢欺负徐先生?连王上都没能从徐先生这里讨到好,咳,这些人也真是无知便胆大包天!
刘奉常可没有王柳那点儿过了头的骄傲自负,他很清楚如今赵高在王上身边的分量,如今王上掌权,他身边的人地位就更是了不得了,现在被赵高这么一扫,那刘奉常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赵侍监,实乃误会。”不是刘奉常怂,而是他如今的位置得来不易,俗话说,那就是捡漏捡来的,要是一着不慎丢了位置,他还能有如今的快活吗?那时岂不是成为众人笑柄!
所以能屈能伸的刘奉常,当即就服了软。
这么快?徐福都有点惊讶这位刘奉常的配合程度。这样没有风骨品性的人,就算是做了奉常又如何?离被人从官位上撸下去的时日也不短了。
赵高终究不便插手奉常寺中的事,不是他对徐福不够上心,而是各个圈子各有一套规则,他若插手其中,恐怕还有过分逾越、干涉朝政的问题。见刘奉常已经服软,赵高便点头道:“奉常以后行事,还要更谨慎些。”
刘奉常连连点头。
徐福对刘奉常十分看不上,这人也很难成为他的威胁。
真正麻烦的还是王柳,徐福回头瞥了一眼王柳,只见他被拥在人群之中,脸色微微有些恍惚。徐福心中觉得好笑不已,难道抗压能力这样低吗?看到他做了太卜令,就遭受打击过大,变痴傻了?
赵高事已办到,便转身离去了,身为王上近侍,他平日里的事务自然是相当繁重的,能亲自前来已是不易。
等走出奉常寺大门老远以后,赵高才顿了顿脚步,脸色微微发苦。今日上过朝后,本该是正高兴的时候,谁知王上却总是面露不虞之色,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惹起了王上心中的火气。
唉,早知,他应该厚着脸皮留在那里,先求徐先生算上一卦的……
此时的赵高已经俨然在心中将徐福当做神一般的存在了。
什么事儿不知道,找徐先生啊!
*
徐福不知那头还有人对自己“念念不忘”,他转过身来,颇为“小人”地走到王柳身前,先刻意让王柳的目光从他手中的任职令和新官服流连而过,随后才慢悠悠道:“之前柳说我不配使唤你为我清扫屋子,不知现在我是否有资格了呢?如今,柳也该尊我一声太卜令了吧?”
王柳的脸色顿时如同打翻了染缸一般,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个中屈辱滋味,肯定只有他自己知道。
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如此小人,你怎么下我面子的,我总得给你加倍还回去。徐福嘴角弯了弯。
苏邑在旁瞥见徐福脸上那丁点儿不易察觉的笑意,总觉得心中一动,顿时颇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这点儿在苏邑看来有点晃眼的笑,在王柳看来,那可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就麻烦柳,今日好好为我清扫一番了。”
此时已经是秦国官员该休息的时刻了,其他人都可以回家了,徐福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去他去扫房间?王柳怒上心头,急红了双眼,高声道:“我不服!”
“哦,你不服?”徐福抬眼,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最后对上王柳那双饱含怒意和怨妒的眼,他吐出两个字来,“憋着!”
第32章
原本期待着徐福会说出什么话来的王柳,顿时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喷不出,咽不下,真是活生生被气得气血上涌。
“自你来到奉常寺中,整日未曾做过一件正事,你何德何能配做太卜令一职?我为太卜一年有余,论资历、论家世,你哪里能与我相比?”王柳抬手捂着胸口,倒像是被徐福气得要厥过去了一样,偏他还强撑着要与徐福争一口气。这一点,倒是比邱机和刘奉常都要强得多。
至少还能勉强说一声有点风骨和坚持嘛。
“哦,所以呢?”徐福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王柳暗自气恼,他狠狠一咬牙,厉声道:“你可敢与我比试?若你本事不如我,自然不能做这个太卜令!”
“我为什么要跟你比?令我做太卜令的是王上,难道说你对王上的决定有所不满吗?”徐福下巴微抬,眸光从密睫间透出去,自带轻视嘲讽的意味。
两人之间的位置顿时对调了。
众人这才知道,之前徐福对他们的不理不睬,只是因为还没正视他们罢了,现在徐福才开始展露出他不好惹的一面来,谁要伸手去试探,说不定就得被划个鲜血淋漓。
这人不是没有傲气的,只是他的傲气隐藏在骨子里。
其他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更不敢上前去拭徐福的锋芒了。
“徐福,你……你……你懦夫!”王柳实在是被徐福憋得没话说了,他们这等出身的人,也不可能像市井混混一样,开口便能骂人,所以半天才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徐福也就逗弄一下王柳,出口气罢了。如果真的要比试本事,徐福并不会怕他分毫。哦,俗话说,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既然别人都已经蹦跶到门前来了,那就用真本事抡一巴掌回去,把对方抽个不能自理呗。
“你想怎么比?”徐福突然出声问。
王柳怔了怔,“……什么?”徐福态度转变得太突然,他有点措手不及。就跟你费劲巴拉地想要让别人答应一件事,结果费劲完了以后,人家轻飘飘地就应了。
王柳又一次有了呕血的冲动。
“你想怎么比?”徐福重复了一遍。
“自然是……比卜筮之术!”
“龟甲占卜?”徐福问。其实徐福对龟甲这玩意儿吧,并不是太擅长,毕竟这个技术是从太久远的时代传下来的了,其中很多精髓,都不一定能够领会得到。相对来讲,徐福其实更输这些正儿八经的古代术士一筹。何况像做太卜、太史、太祝的,大都是祖上流传的手艺,还有的更是出自名门。
徐福算什么?他在这个时代就是毫无立足点的,随口胡诌了一句出自鬼谷子门下,谁又会当真?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
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忽悠嘛。
王柳嗤笑一声,“除了龟甲占卜,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
徐福按下心中的不屑。小朋友,没见过世面就不要说大话,我完全可以碾压你了好吗?看相测字解签算卦除妖,哦不,没除妖这个选项,嗯,除此之外,样(并)样(不)都(精)会(通)的好吗?
“听说过测字吗?”
王柳愣了愣,随即不屑一笑,“什么歪门邪道?闻所未闻!何必杜撰出来欺骗于我?”
徐福:……
歪门邪道?要是搁在那天桥底下,你拿龟甲占卜你也叫歪门邪道这是反科学发展观的你知道吗?
一点都不懂得学习进步,只知故步自封的话,那你要是败在我手下也一点不冤了。徐福心中吐槽完,一脸平淡地看着王柳,问:“那何人来做裁决呢?”
王柳笑道:“自然是请刘奉常。”
我疯了才会让你请你那狼狈为奸的伙伴来做裁决!徐福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扬起一抹笑容,竟是少有的灿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瞬间被这抹笑容给晃花了眼,直道这人笑起来与不笑时全然两个画风。
“我瞧,不如请王上来做裁决如何?”徐福平日里都是冷冷清清,矜持贵气的,突然这样一笑,又偏偏笑得无比灿烂,就仿佛在嘲笑王柳的不自量力一般。
王柳顿觉笑容太过扎眼,他咬牙,恨声道:“王上……怎么会掺合入这样的事情来?”
“你只说觉得如何吧。”徐福随即毫不留情地嘲道,“又不是让你去求王上前来,我知道你是求不来的。”
旁人只能瞥见徐福如何姿态大方,如何笑容动人,以及王柳如何连连变脸,如何面目狰狞。又哪里知道,王柳这个角度能瞥见徐福眼底的嘲讽与得意呢?
如今两人的地位实实在在调换了。
之前王柳如何嘲讽轻鄙于他,看,这么快就还回去了。
“王上便王上。”王柳说完,又生怕输了气势,立刻嘲笑道:“不过你便能请来王上吗?”
“这点,自然不用你操心。”徐福一句话堵住了王柳的嘴,等他转过身时,眼底已经没有别的情绪了,刚才的嘲讽和轻鄙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其他人看够了热闹也准备纷纷离去。
徐福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提醒了王柳一句,“别忘了给我打扫屋子。”
王柳憋着一股气,那瞬间,他觉得自己都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火辣辣的目光。
但是种因得果。当初王柳不使坏,今天他就不会自己吃这个苦果了。
徐福抓着任职令和官服,饥肠辘辘,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慢吞吞地往一边走去。苏邑突然大步走到他的身边,“你将他们得罪个精光,以后在奉常寺自处?”
徐福转过头来,盯着苏邑那张木然的脸看了几秒,随后用语重心长般的口吻道:“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合了,为什么我还要委屈自己去接受呢?要得罪就干脆得罪个透,免得人家对你起了怨怼,还反将你当软柿子捏,以后变本加厉地欺负你。哦,知道莎士比亚吗?这句话就是名人莎士比亚说的。”徐福顺手灌完鸡汤,就转身让人给自己拿个软垫来了。
不知道坐门口会不会比较奇怪啊?
而苏邑在那头有点晕乎,“……杀死比亚?什么名人?怎的从未听过?”
当然没听过了。因为这话是徐福说的,不是莎士比亚说的。徐福非常不负责任地想。
徒留苏邑在那头纠结这位名人究竟是谁,而他暗自琢磨一阵后,便觉得徐福所言极为有理,当即朝着徐福的方向投去了隐晦的崇敬光芒。
又一个人沦陷在了徐福的随口胡诌之下。
而此刻徐福正在默默数着数。
一、二、三……
十、十一……
怎么还没来?难道这次他猜错了?徐福正疑惑不已时,突然便听见那头有人惊疑未定地喊了一声,“赵侍监?”
徐福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主动上前几步,然后静待赵高的到来。
奉常寺中还未散完的其余人又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奉常寺一天之内,竟然会得到王上身边近侍的两次光顾。
赵高快步走到徐福的面前,见他面色发白,心中沉了沉,连忙道:“请徐太卜随我走一趟。”
其余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只能看着徐福施施然与赵高离去的背影,心中感叹,这新人果然来历不浅,幸好并未怠慢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