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游龙戏凤(3)
谈无欲一回头,果然看见素还真嬉笑着从门外跑进来,“秦师傅,我看小兰香他们几个早就练功去了,独没见无欲师弟,怕他才来不懂事儿,得罪了您、给您罚了,所以才偷偷过来看看。”
“呦,我就是打无欲也疼不到少东家身上啊,少东家着的哪门子闲急?”秦艳芳向来喜欢素还真,他伸手揉了揉素还真的头发,半是逗弄半是玩笑地问。
“怎么疼不到我身上,”素还真偎在秦艳芳膝边,撒娇道:“我心疼啊!”
秦艳芳被逗得噗嗤一乐,“小人儿还知道心疼?以前罚过那么多人,怎么也没见少东家心疼?”
“无欲跟他们怎么一样!”素还真拉过谈无欲的手,谈无欲皱着眉甩了几下手愣是没甩掉,只能任他牵着。
“你和无欲才认识几天,怎么就这么好了?”秦艳芳端起盖碗抿了口茶水。
“唐诗里头说,一见知君即断肠,一见即可断肠,这几天当然也可心疼啦!”素还真学着私塾先生吊书袋的样子摇头晃脑的说。
“诶呦,以前可没看出来,咱少东家还是个多情种子呀!”秦艳芳笑得泼了一身的茶。
“师傅别听他浑说!”谈无欲横眉立目地瞪了一眼素还真,“我才不和他好,他就是那些什么狂蜂浪蝶的!”
“你倒学得快!”秦艳芳更乐,“得了,天不早了,少东家快带你师弟练功去吧。”
“尔等父母兄弟,谁不盼尔成名?
况值讲求自立,正是寰宇竞争。
至于交结朋友,亦在五伦之中,
皆因尔等年幼,哪知世路难生!”
“无欲,你忍着点。”基本功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就是压腿,谈无欲坐在墙根,两腿被拉成一字贴着墙、再用砖头卡住双脚,疼得脸色发白,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素还真不停地用袖子给他擦汗,却怎么也擦不尽,只能围着他师弟溜溜乱转,“实在疼得厉害就喊出来,无欲,没人笑你的...诶,别咬嘴唇啊,会破的!”
谈无欲生性高傲,以前在家时,任大娘如何打骂都能不出一声,此时亦是疼死也不肯大呼小叫,只是低着头咬紧牙关,直咬得下唇上都是触目惊心的齿痕。
“好师弟,别咬、别咬!”素还真伸手想掰开谈无欲的嘴,可又舍不得用力,只能在他唇边不断地摩挲。唱戏的最怕破相,这要是让教习师傅看见谈无欲咬坏了嘴唇,免不了得一顿好打!情急之下,素还真急中生智,他捧起谈无欲的小脸恶狠狠地恫吓道:“你再不松口,我就亲你!”
“什、什么?”谈无欲本已疼得有些恍惚,猛然听到素还真要亲他,吓得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伸手推他师兄,“你...你敢!”
素还真见谈无欲松口说话,心中暗乐,又看见他师弟水盈盈的眼睛怒冲冲的瞪着他,只觉得心里像被小奶猫的爪子撩拨了一般,索性将计就计与他呛声,“怎么不敢?有什么不敢!”随即一手握住谈无欲的手腕,一手挑起他的下巴,低下头就亲,末了还伸出舌尖在谈无欲的下唇上轻轻舔了舔,“呀,还是破了,有血的味儿。”
谈无欲只觉得两片温热的软肉贴在他嘴上,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身子止不住的发抖,方才压腿那样痛也没掉的眼泪,现在突然就不知为何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点点滴滴打在人心窝上。
素还真被谈无欲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踢开压腿的砖头,把他师弟紧紧搂在怀里,用小手柔柔地给他擦眼泪,“不哭了,无欲不哭了,咱们不压腿了!”
谈无欲紧紧抓着素还真的衣领,把整个脸都埋在他怀里,哭得浑身打颤,险些背过气去。素还真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衣领一样,被绞得紧紧的,恨不得所有的苦和累,都替他师弟去受。
“素还真,你还是别对我这样好罢!”半晌,谈无欲终于抬起哭花了的小脸,一边将素还真的衣领拽得更紧,一边抽噎着说。
青梅竹马,总角之交情根深种;
流水落花,年少夫妻可能白头?
第四章 ·春心无处不飞悬
“【懒画眉】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黛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似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秦艳芳坐在小院儿的天井,晒着太阳、捧着香片,闭着眼睛颇惬意地听着他徒弟曼声轻歌,双眉止不住的跟着曲调高高低低地耸动。一曲唱罢,谈无欲敛了眉目立在一旁,刚才眉梢眼角的无限风情尽皆消散,那张脸虽愈是长大愈是动人,可神色间却仍是小时候冷冷淡淡的模样。
十岁上,谈无欲正式拜了秦艳芳为业师,成了秦相公唯一的亲传弟子。戏班里的孩子都是边学戏边演戏,先从龙套跑起,有的熬了几年才能在台上唱上一句,谈无欲在喜福成里却是个特例。“漫说龙套,就是二路旦,我徒弟也是不唱的。”秦艳芳向来心气儿高,又对谈无欲特别青眼,早早就在班里放了话,除了主角儿一概不唱。科班里的众师傅本对此颇有些微词,秦艳芳把眼睛一横,对雷四爷言道:“凤卿的戏份儿就从我月钱里扣,我就这么一个徒弟,断不能让那帮脏心的给毁了!”雷四爷拍了板,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些年,秦相公也给班里调教了好些个花旦,但是一些绝活儿和本戏只传了谈无欲。
这一年,谈无欲十四岁。适逢京里有位贵人过寿请人去唱堂会,要连唱三天全本儿的牡丹亭,雷四爷来和秦相公商量,秦艳芳挑眉一笑道:“您只管找出最好的行头,等着看我们凤卿,一曲清歌动九城罢!”秦艳芳觉得谈无欲此次出场必是能一炮而红的,只是班里的小生不够好,恐拖了他徒弟的后腿。
“世间岂少闲梅柳,何处觅汝梦中人!”听着最后一抹水音儿在五月槐花儿的香气里渺渺而去,秦艳芳意犹未尽的睁开了眼看向谈无欲,“凤卿啊,只怕小喜福的柳梦梅配不起你的杜丽娘,燕雀搭凤凰,才子佳人成了独角戏,也不好看喽!”
谈无欲低着头,他其实心里还有个柳梦梅的人选,心念转了几圈,刚要开口,就听见有人说:“秦师傅,龙章来看您啦!”
素还真从院外走进来,往阳光下一站,眉眼带笑,身长玉立,令人一见就欢喜,“呦,秦师傅怎么愁眉深锁的,可是无欲不听话,我这就帮您捶他!”素还真作势要打谈无欲,却被谈无欲一展水袖直接甩在他脸上。“诶呦不得了,师弟打师兄喽!”素还真捂着脸躲在秦艳芳身后,谈无欲白了他一眼说:“我哪儿敢打少东家,不过展展袖子,是某人的脸啊,”用戏腔道:“忒大了哇!”
“你们这对鬼灵精!”秦艳芳笑着拍了拍素还真的头,又叹道:“别逗我笑了,我这正发愁呢!怕班里的小生配不起凤卿。”
“那必是配不起的!”素还真赶忙绕到秦艳芳跟前,“班里能配起无欲的,您往这儿看!”他把手一抬亮了个相,嘿、真是好个翩翩少年!
“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好的,你瞧你俩往这儿一站,真个叫一对璧人!”秦艳芳越看越爱,“只是这柳梦梅是昆腔小生,和你平日学的不一样,你怕是来不得。”
“来得!怎么来不得!”素还真张口便是那支【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柳梦梅从背后搂着杜丽娘,杜丽娘的水袖搭在柳梦梅肩上、扭头望着他。这支【山桃红】谈无欲听过数次,却没有一次如此意惹魂牵,只觉得三魂失了七魄,浑身发抖、耳根发烫,素还真温热的气息笼罩在他周身,他想一下子扎到他师兄怀里、又想赶紧离他远远的,思绪来回牵扯纠结,结果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整个人僵在那儿。恍惚间想起秦艳芳说他的杜丽娘,清艳有余、妩媚不足,还笑他是个嫩娃儿,不懂什么叫春心无处不飞悬,此时他被素还真搂着,那戏词儿里本来不甚明白的词句一下子全懂了。谈无欲觉得素还真将他越抱越紧,自己的身子却越来越软,到最后直接靠在了素还真怀里,不知是入戏还是动情的俊脸飞红、目含春水。
“呀,还真是好!”秦艳芳喜不自胜,“带的无欲也越发好了!小生戏,少东家还会哪出?”
“白门楼、凤还巢、西厢记。”素还真站到谈无欲身边,仍用单手勾着他师弟的腰舍不得放。
“呦,怎么都是无欲会的戏!”秦艳芳更喜,“是和哪个学的?”
“前两年刚来的小生师傅张美芹。”素还真眼珠一转又说,“张师傅说了,就是怕您这时候着急,要我早准备下。”谈无欲侧头溜了他一眼,没言声。
“张美芹,他倒是个有心的。”秦艳芳心里一动。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师弟这几句唱的,真是要把我的心儿揉碎、魂儿牵走了。”素还真笑嘻嘻地坐在廊下的条凳上,伸手去牵谈无欲的手。
“满嘴混话,没一句真!”谈无欲瞥了一眼素还真,拍掉他的手,“哄我就算了,还哄我师父,你倒里外做好人!”
“师弟,俗话说得好,君子成人之美,张师傅对秦师傅的心,那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素还真赶忙解释,又伸出去捞他的腰,把人拉到身前。
“什么心不心的,怕是没什么好心。”俩人正闹着,突然听见叩门声,正是张美芹来寻秦艳芳。
“这样晚了,他来什么事儿?”谈无欲扭头问素还真。
素还真一乐,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师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你不说,我自己去看!”
“诶师弟,别去!”
素还真抱紧谈无欲的腰不让他去,还使坏伸脚绊他,谈无欲也不示弱回身和素还真拉扯,一个不小心弄翻了凳子俩人双双栽倒,谈无欲被素还真压在地上,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散了,露出脖颈胸膛好大一片雪白的皮肤,在月光下直晃人眼,他还兀自不觉,仍伸手去打素还真,一抬手肩膀上的衣服也直往下掉,肩头就像剥了壳鸡蛋一样光滑莹润。
“唔...无欲,你别动。”素还真皱着眉头伏在谈无欲身上喘气,声音有些痛苦。
谈无欲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扭着了?”赶忙伸手在素还真身上摩挲,“哪里疼?快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