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24)
我与席暮柏恋爱时,约会项目向来由他决定。他不喜欢两个多小时全程安静地坐在影院里,总说是在浪费时间,因此我们很少来电影院,更别说让他来陪我看我偏爱的这种类型的电影。而乔依楠和栗子喜欢热血的超级英雄电影,对致郁的文艺片敬谢不敏。
我不愿意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影厅里看悲伤的电影,回想一下,我都是等电影下映后一个人在家里看。严格算起来,这竟是第一次有人陪着看我喜欢的影片。
看的过程中沈令戈与我都没有说话。电影在后半段进入了高潮,说是高潮,导演却用平淡的手法表现,没有歇斯底里的失控,一切都在日常轨迹上有序进行着,然而愈是这样,哀痛来得愈是深沉。
起初我只是感到有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渐渐的,悲伤无法自己,我感觉对情绪的控制力正在离我而去,我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接着,一张纸巾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沈令戈。
我接过来,转头看他,恰巧与他的目光对上。
我想扯出一个笑让他不要担心,却在看到他幽深漆黑、在银幕下仿佛会发光的眼睛时,愈加难过,就像受伤的人在遇到可靠的朋友时忍不住放纵自己,伤口比独自一人来得更痛。
我们对视几秒,我看到沈令微微笑了笑,接着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眼睛湿润,视线里一片模糊漆黑。
忽而,我感到一阵温热气息靠近耳边。
我听见沈令戈好听的低沉的声音,带着热气、温柔和安抚,在我耳边说:“默默,别哭。”
第26章
“默默,别哭。”
这本是温柔劝慰的话,但传进我的耳朵里,更加挑动我那堪称脆弱的神经,仿佛是眼泪有人在意——不论沈令戈是绅士还是真心,此刻我都无缘由地信任依赖他,只当我的难过在他那里有分量,泪水更加汹涌。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得如此委屈。明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明明之前还在进行轻松的“约会”,明明只是看了一场悲伤的电影,明明主人公的经历与我完全不同,明明就算有共情也过于夸张,但就是这样被微不足道的事情触碰,接着毫无预兆、难以控制地冒出眼泪。
*
初中时候母亲重新组建家庭,一年后她与新丈夫的儿子,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我没有任何权利与资格、也不允许自己不高兴——那样太自不量力,只是难免会失落,在家里的存在感也愈发低下。我母亲是容易歇斯底里、大嗓门的农村女人,她对我控制欲极强,却又不上心,弟弟出生后更甚,仿佛我只是她前夫留下的一个责任,只需要我做没有思想的听话傀儡。
小时候街坊邻居或是班级同学不论是背地里还是明面上,善意或恶意地开玩笑,说我是娘娘腔,我会对他们,对自己生气,但从来不反驳,因为别人并没有讲错,我确实性子温吞,做事优柔寡断,又泪腺发达,十分爱哭。
那时候的夜晚,因为在家里无法感受到在意和心疼,同时被母亲无所不在的控制压抑到喘不过气,我常常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我不会向谁发脾气,因为没有人愿意承受。虽然和乔依楠和戚昱已经成为好友,我却独独在这个方面自尊颇强,开不了口。
到现在也常是如此。
我很烦恼自己的懦弱,却改不掉这样发泄的恶习。
高中毕业,我终于可以逃离那个家。不在其中,就可以自己忽略没有人真正疼爱的可怜处境,就可以尽力做真正的方疏默,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
再没有哭泣的理由,十九岁的生日时,我许愿要成为不爱哭的方疏默。从那以后,我强迫自己丢掉软弱,强迫自己学会忍耐、避免流泪。渐渐地,我发现不哭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可能也真的是长大成年,眼泪也变少了。
后来,席暮柏进入了我的生活,我沉浸在他的花言巧语和自己想象勾勒出来的幸福生活里,一方面,那时候的我确实以为自己遇见执着的良人,宛若做梦一般,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关于未来的展望甚至到了十年后的安稳幸福生活,着实心满意足;另一方面,虽然是席暮柏炮轰似的向我展开追求攻势,但在一起后更在乎这段感情的却是我(我一直都知道这种状态却无力改变,或者说觉得没有必要改变,我以为感情里总要有人迁就,却不了解迁就的总是同一个人是不正常的),我怕席暮柏认识到我是爱哭鬼后不再喜欢我,不耐烦地离开我,所以我真的再没有哭过。
然而,自从我与席暮柏分手,被强制关闭的泪腺似乎又有变成水龙头的趋势,我仿若后知后觉地发现,从来没有人真心爱我,我又落入没有人、没有感情真正属于我的走不出去的怪圈。
我一个男人的神经敏感宛如少女,过去一个月从身体里流出的水分比过去的五年里还要多。
*
我曾在网络上看到文章,描绘成年人的崩溃大哭总是由于碰到不值一提的小事。我想现在或许就是这样的情况,悲伤来源于眼前的电影,之后却被我主动放大,一时间,所有不开心和委屈都涌上来,仿佛所有一切都在与我作对,而我孤零零的简直是世界上最没有人爱的苦情剧主人公。
沈令戈温暖宽大的手盖在我的眼睛上,我由于猝不及防而呆愣,为自己的眼泪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极力想要隐藏哽咽的声音。
然而在听到沈令戈低沉的声音时,我失败了,甚至彻底压抑不住自己。我为他真诚温柔的动作和话语乱了心神和控制眼泪的冷静,抬手握住他放在我眼前的手,拉下来紧紧抵在脸侧。
他正低头看着我,目光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我听见自己呜咽出声——所幸在空旷的影厅里和播放的电影背景下并不明显。
我低声抽泣,断断续续地对他说:“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突然就好难过……”
沈令戈任由我拉住一只手,忽然轻叹一口气,将我们中间的扶手推上去,然后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将我揽到身前,顺着我的肩背轻轻往下拍。
他说:“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哭出来就好了。”
听他说这句话,我更忍不住,埋在他怀里闷声发泄。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止住泪水,找回了理智,却羞愧地不敢从沈令戈身上抬头。我甚至可以想象他挺括的白衬衫被我沾湿得乱七八糟的样子。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然而逃避没有任何用,我从他怀里退开,微张着嘴,讷讷地看着他。
却没等我说话,沈令戈微微笑了,对我说:“没关系。”
同时,电影结束,影厅的灯光亮起。
我想我脸上泛起的红一定无处遁形。
*
我对自己的情绪失控耿耿于怀,之后便心不在焉,加上雨下得越来越大,沈令戈便将我送回了家。
他下车,撑伞送我到公寓门口。
我路上犹豫着出于礼貌要不要请他上楼坐一坐,最后迎着他的目光道:“你要上去喝杯茶吗?”
沈令戈说:“我不上去了,你今天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公寓前有两颗生长得郁郁葱葱的高大的树,苍翠欲滴的树叶在雨滴的击打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再往前是花坛,本就是暮春时节,花谢时分,此刻在急雨中更是弱花凋零,景象残败。
斜雨从公寓屋檐和雨伞边沿间钻进来,我看见沈令戈的右肩泛着湿意——方才从车上下来,我走在他的左边。
我的心脏微微一动——他真是绅士到极点的男人。
我将身上属于他的风衣脱下交还给他,告别说:“那我进去了,你路上小心,再见。”
沈令戈点点头,说:“再见。”
我推开玻璃门向公寓里走去,半路有所感应似的,我回头看,他果然没有离开,还在原地撑着伞目送我,十分耐心似的。
见我回头,沈令戈没有动作,眼神却沉静温和。
我意外地与沈令戈对上目光,下意识冲他仓促地笑了笑,然后忙转回来不敢再回头看,迅速走到电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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