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17)
“真打算跟他一起开夫妻店了?”岑司祁打趣道。
“什么啊,你别说笑了……对了,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你知道我们从去年开始就在跟恒庭合作,恒庭的老板霍先生前几天说想投资我们三个以前拿奖的那个山间民宿项目,而且说不做任何修改,就按照我们当初的那个方案去做,这事我和学长都没意见,但你也是当初的参与者,所以学长让我问问你怎么看,霍先生给的费用还是很可观的,你觉得呢?”
岑司祁沉默了下来,去年圣诞之后他与霍隆庭就再没有见过面,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但是乍一听到“霍先生”这三个字从熟悉的同学嘴里说出,他的心中依旧会有起伏,更多的却是苦涩:“你们决定吧……这事我不参与了,钱也不用分给我。”
“那怎么行,方案当初是我们一起做的,怎么能没有你的份。”
“不用了,我不想要,要不你帮我把我那份捐了吧。”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沈之禾,片刻之后,他似有犹豫地问道:“司祁……那位霍先生,真的是你的表哥吗?”
“不是,”岑司祁苦笑道,“你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条件的,怎么可能有个那么有钱的表哥,我和他的关系就是你和学长想的那样,但是都已经过去了。”
沈之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他:“那就好,你也别想了,在那边好好工作吧,有时间休假了就回来看看我们。”
“嗯,到时候再看吧。”
挂断电话,岑司祁呆站了片刻,一直到面前锅子里的水开始沸腾往外扑,他才赶紧关了电磁炉,从那些烦闷的思绪中抽离,再次平静了下来,不管霍隆庭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投资他们以前做的项目,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沈之禾放下手机,站在前边不远处刚与同事交代完事情的宋严明转头冲他挑了一下眉,沈之禾点了点头又很无奈地摇头,宋严明走近过来,问他:“怎么了?小岑他怎么说?”
“他说随便我们,但是他不要钱,宁愿捐了也不要,要不我们还是跟霍先生说算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这个项目霍先生他势在必得的。”
想到霍隆庭与自己提起想要把岑司祁当初的设计变成现实时那个坚定的态度,宋严明便觉得他大概怎么都不会放弃。以前他对霍隆庭这人很不感冒,猜到他与岑司祁的真正关系更是对他反感,但是后来岑司祁出国留学后霍隆庭来找过他打听了一些岑司祁的事情,跟他接触多了宋严明反倒有些佩服他了,佩服的是他的强势性格和在生意场上的手段,对他和岑司祁的事情宋严明并不了解真相却也能猜个大概,同情他的同时又觉得他实在很活该。
“那怎么办啊……”
宋严明笑了笑:“就按霍先生说的做吧,我们就当是做好事了。”
沈之禾不明所以:“做什么好事?”
宋严明看着他有些迷糊的模样,不自觉地就放柔了声音:“帮霍先生完成心愿啊。”
霍先生既然想要玩睹物思人那一套,那就成全他好了,最好他永远被禁锢其中,一辈子都惦记着岑司祁,那才是真的报应呢。
第四十一章
三年后。
汇报完项目方案,岑司祁在一片热闹的掌声中与甲方公司的大老板握手,对方拍了拍他的手臂,对他赞赏有加。岑司祁笑着虚心接受,大方地回应对方的夸赞。
三年的时间,他已经能在工作中够独当一面,并且在上个月刚刚通过了全部的考试拿到了建筑师资格证,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回程的途中接到沈之禾的电话,问之前与他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岑司祁犹豫之后回答他:“你们让我再想想吧。”
半个月前,沈之禾联系他想邀请他回国去他和宋严明的事务所做他们的新合伙人,给的条件自然是足够优厚的,岑司祁也确实动了心,他已经在这个国家待了五年,最初想的也不过是积攒一些经验,迟早有一天他还是要回国的,对这个地方他始终没有什么归属感,唯一让他犹豫的,只是回去的时机和去向而已。
“行吧,反正也不急,不过你真要回来,一定优先考虑我们啊,我们就等着要你这块金字招牌呢。”
沈之禾笑着道,丝毫无掩饰他的动机,他和宋严明积极招揽岑司祁回去,看中的无非就是他那个建筑师资格证的含金量,岑司祁也笑了:“行啊,反正下个月我肯定会回国的,胖哥昨天给我发了请帖,他的婚礼我一定会去参加,到时候我们见面谈吧。”
“那好,到时候见面再说,没想到还是胖哥本事大,终于请动你回来了。”
“我没有那么厚此薄彼好吧?你和学长要是办婚礼,我也肯定会回去的。”岑司祁打趣道。
沈之禾和宋严明两年多前就在一起了,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觉得很好,他们两个性格互补又是事业搭档还是同乡人,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别尽捡着漂亮话说了,回来的时候把时间和航班号告诉我,到时候我跟学长去接你。”
“好,我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挂断电话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公司的地下车库,这辆二手车是岑司祁两年前买的,驾照也是当时考的,那个曾经拿着霍隆庭送的千万跑车的钥匙忐忑不安说着“我不会开车”的他,早已在平淡冗长的时光里淡去了身影。
今天公司里的气氛跟往常有些不大一样,跟经理汇报完工作后听到对方提醒说一会儿公司的幕后大股东会过来考察,让他打起精神来,岑司祁点了点头,起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间建筑事务所虽然是E国的老牌事务所,七八年前却被南非的一个大财团给收购了,幕后老板据说是位很年轻的富商,这些岑司祁都是平时听同事议论的时候说起过,只是他没想到那位大老板会在来到这里四处转了一圈后,就点名把他叫了去单独谈话。
棕发蓝眼的男人笑眯眯地自我介绍名叫艾伦,岑司祁却并没有直呼其名,依旧很恭敬地以姓氏加尊称称呼他,对方问了他不少问题,起初都是工作方面,岑司祁一一回答了,但是当他问道“听说你来这个国家学习加工作也有五年了,没想过要回去吗”时,岑司祁终于忍不住微蹙起了眉:“先生,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您对我不满意吗?”
“没有没有,”对方赶紧摆手,“你工作很努力也很优秀,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好奇,你一直没想过回去吗?”
“抱歉先生,这是我的私事……我不太想说。”
“不,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我不该问的,”艾伦似有懊恼地解释道,“其实……我说实话吧,我是替我一个朋友来问你,他似乎对你很关心,却不敢主动联系你,我不忍看他难过,不太明白为什么你来了这边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回去,当然我无权干涉你的事情,你不想说便算了。”
岑司祁愣了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您是霍先生的朋友?”
艾伦点头道:“是的,我说的朋友就是他,他很关心你,为什么你不想见他呢?”
这位年轻的富商是霍隆庭当年在欧洲读大学时的室友兼死党,两个人关系非常铁,对霍隆庭和岑司祁的事情,艾伦并不知情,只是在三年前的时候接到霍隆庭的电话帮了他一个小忙,又在上个月与许久不见的霍隆庭小聚时,听到他喝醉之后断续吐露的痛苦和难以释怀,热衷多管闲事的艾伦才想着再帮他一个忙。
岑司祁沉默了下来,平静了这么多年的心再次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以为霍隆庭应该早就释怀了,原来竟然不是吗?
事实上两年前他被外派到欧洲另一个国家的分公司实习时,曾被推荐去帮人做了一次室内装修设计,而当时那栋别墅的主人就是霍隆庭的侄子和他的爱人,那个时候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小,现在再想来,其实根本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从霍隆庭的掌控下真正走出来过。
“抱歉,我跟他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帮我转告他,谢谢他当初放过了我,请他也放过了自己吧。”
离开之前,岑司祁最后问艾伦:“先生,三年前我能进公司,是不是也是您帮了忙?”
艾伦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但是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你不够胜任这个岗位,没有任何人能帮你这个忙。”
岑司祁点了点头,道:“谢谢。”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后岑司祁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邮箱,开始打辞职信。
如果说之前他还犹豫是接受沈之禾他们的邀请,还是申请调去公司在国内的分部,现在便已经不再考虑第二条路,在这里三年他学到了很多迅速得到了成长,能走到今天公司的栽培功不可没,但是说到底,他能进来这里,依旧是因为霍隆庭,即使艾伦说他的能力已经足够了。
他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霍隆庭这三个字的阴影下面,他要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别人能给他的再好,那也终究不是他的。
第四十二章
推着行李车走出关口,一眼就看到挥着手喊自己名字的沈之禾,岑司祁笑了笑,走上前去与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是宋严明。
“谢谢你们来接我啊。”
“一路辛苦了,”沈之禾拉着岑司祁仔细打量了一番,问他,“你怎么回事啊?怎么瘦了这么多?好像还长高了一点。”
岑司祁哈哈一笑:“抽条了吧。”
他把带来的礼物递给沈之禾和宋严明,沈之禾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这么客气干嘛,还带礼物。”
“应该的。”
沈之禾比之当年在学校时要开朗了许多,这大概都是宋严明的功劳,看到宋严明自然地揽着他的肩膀,岑司祁有些感慨又有些羡慕,笑了笑,与他们一起推着行李走出了机场。
坐上车,沈之禾和宋严明顺口问起岑司祁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岑司祁一一都回答了,最后他说:“我已经辞职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打算在这里扎根。”
“辞职了?”沈之禾闻言很意外,“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岑司祁点了点头:“嗯……不过我可能会找别的工作,之前你们的提议我想过了,还是算了吧。”
“行啦,知道你有顾虑,不来就算了,我们不会勉强你的。”沈之禾笑道。
他们的事务所和恒庭合作密切,岑司祁真要来了,不可避免地要跟霍隆庭打交道,对方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缠上来,岑司祁有顾虑他们当然也不会强人所难。
岑司祁刚刚回国,沈之禾他们干脆把他接回了他们自己的家暂住,这套在三环地段很不错的小区的房子是沈之禾和宋严明一起贷款买的,这几年他们的事务所业务蒸蒸日上,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两个人也赚到了不少钱,事业和爱情都稳定了下来,是最理想的生活状态。
“晚上一起去外面吃吧,胖哥和刘向阳也会来,我们都五年没有聚过了。”
沈之禾帮着岑司祁一起收拾行李时顺口说起晚上的聚会,岑司祁笑着点头:“好,正好我也给他们带了礼物。”
宋严明去阳台打完电话回来,问他们:“恒庭投资的我们当年设计的那个山间民宿项目昨天已经正式竣工了,他们发了照片过来,你们想看吗?”
沈之禾下意识地去看岑司祁,岑司祁面色平静地回答道:“好啊,我也想看看最后到底做成什么样了。”
宋严明从邮箱里把照片下载了出来,一张一张点过去,岑司祁认真看着,心中滋味复杂难言,霍隆庭真的把他们当初的设计预想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出来,能做到这一点其实很不容易,但是他确实做到了。
“我上个月去现场看还没有这个效果,确实很不错了,恒庭有心了。”
宋严明低声解释,岑司祁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洗把脸换个衣服”回了房间去,沈之禾皱了皱眉,小声问宋严明:“干嘛对司祁说这些啊?”
宋严明捏了捏他的手:“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应该知道这些而已。”
晚上的聚餐是在一间人气旺盛的火锅店,魏冬和刘向阳都带了女朋友来,魏冬和女友下周就要举办婚礼,对象是个成熟知性的大姐姐,比他大三岁,是魏冬一贯的口味,至于刘向阳的小女友还是个大学生,沈之禾悄悄告诉岑司祁,这已经是他换的第不知道多少任,不用太当真。
岑司祁笑着与他们一一拥抱,又与两位女生握了手,坐下后他环视一圈,无奈笑道:“你们都成双成对了,就我一个单身狗,好可怜啊。”
刘向阳嘁了他一声:“你在国外五年,都没钓个洋妞回来啊?”
“想什么呢你?我不好那口。”
说笑过后几年不见的那一点点生疏很快就消失了,依旧和当年一样,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同学和最好的朋友。
几年的时间他们各自都有了成长,在事业上不说顺风顺水也都小有所成,相比起来,岑司祁反倒是唯一的失业游民了,虽然没人会相信他在工作上也会有种种的自我怀疑和不如意。
被问起回国之后的打算,岑司祁淡淡一笑,回答道:“已经投了几封简历了,也回到了回信,这几天就会陆续去面试。”
“你怎么想的啊?要回国可以申请工作调动过来啊?干嘛要直接辞职?”
“想换个环境,一个地方待久了总会烦的,”岑司祁说着摇了摇头,“都已经辞职了,再说这个也没意思了。”
这一顿饭,岑司祁喝了不少酒,即有旧友重逢的开心,也有重新回到这个承载着他所有爱和痛的地方的伤感。后来他是被沈之禾扶上车的,迷迷糊糊地靠在车玻璃上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手机微信里收到了赵生发来的消息:“抱歉学长,我要失约了,之前一直没跟你说过,我打算去澳洲留学,签证已经下来了,这两天就走,现在要回老家去收拾东西,可能不能跟你见面了。”
岑司祁轻蹙起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浆糊一样的脑子里却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念头:“去澳洲?这么急吗?”
在决定辞职回国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了赵生,也约定了回来之后他们见个面一起吃顿饭,没想到最后还是错过了,对这个在虚拟世界了交流了五年的好友,岑司祁是很有感情的,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多少都有一些失落和难过。
“抱歉,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的猫得拜托学长照顾了,这几天我把它寄养在我朋友的宠物店里,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麻烦学长去接一下它吧。”
赵生发来的地址就在这附近,借着酒劲,岑司祁把事情和沈之禾他们说了:“我想现在去把猫接回来,可能要麻烦你们几天,等我租好了房子就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说什么呢,”沈之禾拍了拍他的背,“跟我们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就是一只猫嘛,我也喜欢猫啊。”
宋严明立刻调转了车头,把车子开去了宠物店。
那只岑司祁在照片里见过无数次的大猫正在猫笼子里不安地转来转去,岑司祁将门打开,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出来,猫儿挣扎着似乎不太愿意让他抱,岑司祁点了点他的鼻子,低声呢喃:“你爸爸不要你了,以后你跟着我吧。”
把猫抱上车,沈之禾凑过来捏了捏猫爪子:“它好肥啊,似乎有点认生。”
岑司祁微微皱眉,他的目光落在沈之禾的手握住的地方,愣了住,那里有一道伤口,是以前他在赵生的照片里从来没有见过的,但伤口的形状和位置,却与他从前散养过的那只流浪猫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次那只小猫被树枝扎伤了爪子流了很多血,是他把猫送去了宠物医院做了缝合,他不可能会记错。
下意识地,岑司祁脱口而出,问宋严明和沈之禾:“以前我们系里有叫赵生的人吗?比我和之禾低一个年级的?”
第四十三章
在岑司祁回国一周后,霍隆庭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这一次却是发给他本人的:“霍先生,我们见一面吧。”
第一次霍隆庭发现这个称呼是如此的刺眼,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他骗了岑司祁五年,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
要弄清楚赵生的真实身份并不难,宋严明托在通讯公司工作的朋友帮岑司祁查了查,那个手机号背后的人果然就是霍隆庭,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岑司祁沉默了很久,他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回想这五年来多少个夜不能寐的晚上他和赵生聊着从前以后,坦诚地把心事说给他听,花足了心思给他挑礼物,自以为真心相待,其实一直都像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中。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从霍隆庭的掌控和阴影下走出来呢?
坐在恒庭大楼对面的咖啡厅里等霍隆庭过来的岑司祁轻轻闭起了眼睛,他觉得很累,特别的累,五年的时间,自己就像个笑话一样,他以为他早就从霍隆庭身边逃离了,原来根本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霍隆庭推开咖啡厅的门匆匆走了进来,四目相对,远没有戏剧里的那般撕心裂肺,岑司祁淡漠地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霍隆庭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只是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见到他,他的心里不再有不能自控地起伏澎湃,更不会再对他生出那种让他目眩神迷的迷恋,这或许是时间唯一带给过他的东西。
霍隆庭在岑司祁对面坐下,贪婪地看着面前已经从少年长成俊秀青年的他,这些年他每隔几个月就会飞一趟E国,远远看岑司祁一眼再回来,却没有哪一次,能够像现在这样这般的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