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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鸟南寄(26)

作者:有酒 时间:2021-09-23 10:42 标签:年下 民国

  “学校里不许学生吸烟,” 傅书白靠着树干,虽然这么说着,还是给徐致远递了根烟,说道,“你不是戒了吗。”
  徐致远没要他的火,只是叼着,神情复杂地目视着前方,随口问了一句:“你今天在工部局门口做什么。”
  傅书白掖起烟的动作只僵了一瞬,随即拽好衣角,淡淡地说:“没什么。”
  徐致远转头看着他,问:“吴桐秋是不是有什么事……”
  “来了,” 傅书白用胳膊肘拐他一下,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用提醒打断了他的发问,而后自己退到一边去了。
  烟草碎渣掉了一些在嘴里,舌尖被清淡的烟味罩着。徐致远知道傅书白在逃避提起一些东西,他的目光在他身上,找到了些寻常而难以诉说的细碎,正如这烟味。他把没有点的烟卷丢掉了,回头,刚好听到来人的声音:“怎么是你?”
  等候多时的徐致远朝冬以柏笑了笑,走上前去,朝他与他的跟班伸出手来,似要握手言和,他说道:“刚才听人说,冬少爷的父亲竟是田松中外联合银行的董事长,方才在食堂的言语多有得罪,还望少爷不要怪我。”
  听此,冬以柏与同伴相视而笑,笑够了便嗤之以鼻地睨着徐致远,说道:“知道俞尧那主子护不住你这条狗了?”
  “哦,” 徐致远笑容不变,道,“论当走狗,少爷和你父亲是比谁都熟练,知道些规矩也无可厚非。”
  冬以柏的笑声戛然而止,怒道:“你他娘说什么。”
  徐致远的衬衫袖子挽在胳膊肘,他信步走到冬青墙边,单手端来那盆污水,接着便面无表情地泼在了冬以柏的衣服上。冬以柏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声,欲动手时,徐致远先行一步拎起他的衣领,重重地摔到墙上。
  那些 “手无缚鸡” 之力的同伴被吓懵了,呆在旁边不动。
  徐致远的笑容荡然无存,脸上全是阴冷的冰渣子,直盯着人眼睛的时候叫人背后生寒。
  “你老子管钱,我老子管枪。” 徐致远冷道,“再去俞尧和他学生面前吠一声,就让你的洋人爹们去报纸上找你遗体吧。”
  

第20章 人血
  “你老子?” 冬以柏不甘示弱,他抓住徐致远的手腕,冷笑道,“不过就是只棋子,他的上头还不是对洋人人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有个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狗凭主贵?”
  徐致远的力气异常之大,冬以柏能感受到衣领上的威压,他挣脱不开,似是没有经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手背上的青筋横起,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松开。”
  “你大可以试试看,” 徐致远笑着,食指成弯,敲了敲他脖子上最脆弱的喉结,“你看看我敢不敢呗。”
  力量上矮了一头,这个姿势让冬以柏的怒火也不敢造次,他瞪了一眼那群缩头缩脑的同伴,竟没有一个敢出来说话的。
  在一旁望风的傅书白觉得差不多了,及时圆场道:“远儿,学生和老师都陆续回来午休了。”
  徐致远这才松开冬以柏的衣领,捡起落到草坪上的盆来,说道:“走吧。”
  “徐致远,” 同伴上来搀扶冬以柏,被他一挥手全部赶走,他朝着徐致远恶狠狠地吼道,“你给我等着。”
  ……
  既明的冬天若是无风,别有惬意,正午在碎雪上睡着,不湿不燥,是巢穴里鸟羽庇护着的温度。
  裴林晚的文章里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如此写道,冬的晴日像是阿尧手心,捏着暖和的惊喜,相之夏天更容易嗅到阳光。
  裴林晚是裴禛的女儿,今年六岁。
  徐致远衣服刚穿进了一只袖子,就在俞尧的办公室桌子上看到了这样一篇稚心未泯的短话文章。他停下动作来,受文章的 “启发”,主动去嗅了嗅刚晒干的另一只袖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气,好像是俞尧身上的味儿。
  六岁的小文人不会想到自己的文章收获了第一位读者的赞赏的共鸣——徐致远一撇嘴,把衣服穿好,自言自语道:“还真是。”
  桌子上还有许多裴林晚的 “信”,看来是趁他父亲工作之便偷偷塞给俞尧的。俞尧把这些纸珍藏起来,都夹作了书签。
  除了学生作业、书、工作笔记、傅晚的信,他的桌子上还有一张留给徐致远的纸条:“致远:临时开会。衣服晾干就拿走,笔记在左数第一只抽屉里。俞尧留。”
  徐致远把纸条折了两叠塞进上衣口袋,照着他的指示拉开抽屉,在里面拿走那本笔记。
  方要合上抽屉,目光只是稍微留意了一下,徐致远就扫到了抽屉角里一个叠了许多折的纸块,像是被不小心遗落在那里。好奇心驱使徐致远将它取出来展平,上面是俞尧的字迹,只是扫了一眼,徐致远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是一封志愿书的草稿,信纸上涂画改词处颇多,可以看出笔者落墨时的斟词酌句。
  徐致远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纸折起来,心中却溜进去一丝忐忑不安,他将它重新放回原处,故意放塌一本书来遮挡。这份志愿是要加入一个团体,名为同袍会。徐致远从傅书白口中稍了解过这个组织,他们具体是做什么的他也不了解,但是因主张抗击外敌,被联合政府——也就是徐镇平的上头,打成了反动激进分子。
  总之,在淮市上面翻雨覆雨的统治者们对这个组织视如蚁蝇。
  徐致远心中打起了擂鼓,不过更多的是不解,俞尧怎会如此粗心地将这份样信纸丢在角落。
  “是徐家少爷吗。” 有老师端着搪瓷杯路过,问道,“又来找俞老师啊。”
  徐致远立马将飘忽的心神收回,微笑应答,调侃几句之后,趁无人注意,还是将那张信纸从易于发现的抽屉角落取出来,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他本来在俞尧的办公室里坐着,硬逼着自己翻了几本书,等小叔叔回来,可直到垂着脑袋将要睡着了,老师才与他说,这个时间俞老师应该下了会直接去上课了。
  徐致远心中埋怨着这些繁冗的会议不给人休息空闲,但看着正午即过,自己和徐老爷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若是再拖延时间回去,巴不准徐镇平要生气了。于是和办公室的老师作了别,揣着心事和笔记出门去。
  他在校园遇见有学生集会讲演,路过时就顺便听了一耳朵,其中不乏保家卫国的慷慨之词,断今日局势之文章,无论古今中外,各种语言,权威文献还是学生个人所作皆有。
  徐致远正要离开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起了熹华日报,读到的正是上面刊登的一篇小说片段——“…… 倭寇自古以来屡犯我疆土,贼心百年久之,是蠢蠢欲动的狡猾豺狼,虎视眈眈的食腐秃鹫,而今人何故抛往史,不明不鉴,信其谗言伪貌,使宵小驻我国土?”
  身后传来一阵叫好鼓掌,吵到他没有听见作者的名字。徐致远环望周围路人,好像有无数的目光盯着这里,不知为何,他在一瞬间感受到一种如履薄冰的不安,但是正如那念稿的学生的声音,一瞬之后在此起彼伏的欢呼中消逝了。
  徐致远还是离开了这里,在与那声音渐远,忽地在一处转角听到有人阴阴地说了一声:“有什么意义。”
  徐致远皱眉,他朝声源处望去,看见一个瘦不禁风的女孩提着一只与她极不相称的铁桶,里面满满地装着鲜红的颜料。不是别人,正是今早在工部局门口拉横条的吴桐秋。
  她能安全地站在这里,看来是傅书白今天早上把她从那危险之地劝回来了。
  吴桐秋看到了徐致远,二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她无视了徐致远的眼神,从脖子上摘下一条毛巾,拧成一条长团,往那桶颜料中一沾。她抬起手时,一点鲜红顺着洁白的毛巾脉络和她的纤细的手腕,缓缓地淌下来,直到顺着她的胳膊肘流到了臂弯处,才落到草坪上,像是行刑刀下一滴不屈的人血。
  徐致远忽然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要写字的动作,手心上也不小心染上了 “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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