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凌晨用豆浆机(19)
手握实枪的新奇经验点燃了所有人的兴奋,教练纠正了十来分钟的握枪姿势,一片交头接耳中,罗源射出了第一枪。
耳塞没能完全消音,他隐约可以听到空旷靶场内的微弱回响。
一颗子弹几十块钱啊。
“余宴川。”
他转头看向罗源。
“赢了我,过往一笔勾销。”罗源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余宴川淡淡笑着,两手端起枪:“罗少爷客气了。”
谭栩站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挡住了左侧数双眼睛探究的目光。
他瞄准远处的人形靶。
余宴川射击的经历属实不算多专业,还要追溯于不知多少年前,余长羽曾经去过安城另一家射击馆,他被强行带过去一起学习。
端枪的姿势很有讲究,他练得胳膊酸疼,问余长羽练这个有什么用,惹也惹不上黑道,又不至于在大街上被人追杀。
余长羽那时候说:“技多不压身,万一哪天就用上了呢。”
还真用上了,余长羽深谋远虑,回去得给他磕一个。
“嘭”一声子弹出膛,弹壳应声飞落,一缕白烟从枪口冒出,余宴川被后坐力震得倒退半步。
谭栩看得心下一惊,脱靶了。
虎口阵阵发麻,余宴川只觉骨头都在导震。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张开手掌看了看,冷意顺着脚底爬上来,他缓缓转过头望向罗源。
没有人起哄也没有人喝倒彩,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何而赛,全部静悄悄地观望着。
“五轮。”罗源再次架起枪。
余宴川没有再关注他的成绩,只是低头摸着枪握把。
唯独他这一把枪没有装缓冲器减震,罗源好大的胆子把手脚做到枪械上,也不怕炸膛。
罗源倒是算计得不错,小辈恩怨影响了做生意不值当,他只顾把表面工作做全了,递出来一个台阶装作把过往掀篇。枪出了问题,这比赛余宴川不可能赢,左右输了是他自己跌面,计较枪的问题又显得他无理取闹,无论如何都是罗源占上风。
在此刻喊停再换一条轨道继续比赛,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但他忽然间热血上了头,心里翻涌起滔天的不服。
他就是要赢了这场比赛,还就非得是拿着这杆破枪赢。
余宴川举起枪,瞄向暂且完好无损的靶子,将枪口向下压了压,两臂同时发力。
偏要和他一杠到底。
“嘭!”
“七环。”谭栩站在他身边,“你还得再追他九分,剩下三发,除非他脱靶,你赢不了他。”
余宴川整只手都在发麻,他轻轻踢开落在脚边的弹壳,面不改色地笑了笑。
罗源的那些朋友在身后窃窃私语,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总归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语。
浅淡的硝烟味萦绕身侧,顶部照明灯仿佛突然间变得刺眼,余宴川看向隔壁轨道的靶子,电子感应器上显示罗源打了三个八环,不错的成绩。
钝痛使得他有些握不住枪,他眯起,重新抬起手。
余宴川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余兴海说他有时候固执得一根筋。
他不想给自己留没必要的退路,从站在这里的一刻起,他没有想过如果输了会怎样,就如同以前无数次站在漂移板赛场上。
只不过脱离赛场的这段日子,他很少能找回这样酣畅淋漓的心情了。
“嘭!”
“十环。”教练说。
余宴川无视了罗源投来的惊讶目光,他咬紧牙关,再次抬起手。
“罗源刚刚那一枪失误了,只有五环,”谭栩说,“你有机会追平他。”
余宴川眯着眼睛,仍是一贯的懒散表情,眼睛却凝神紧盯着尽处的人形靶,他挑起一个笑:“可以。”
他仍旧没有适应强大的后坐力,再次枪中十环的一刻虎口处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感,连带着肩膀隐隐发疼。
众人屏住气,将目光转向罗源,同样是屏气凝神下的一枪,弹壳飞落声如同扩音数倍,八环上射出一个弹孔。
“他一共打了37,”谭栩轻笑着,直直看向他眼底,“可以追平,就差一个十环了,别玩脱了。”
余宴川手指有些发抖,极力克制着甩了两下,谭栩这几句极轻的话语入耳后重愈千斤,他忽然有些不敢看他。
谭栩看出来了。
倒也不稀奇,站得这么近,就该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他的枪有问题。
但谭栩没劝他换个轨道,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别玩脱了”不算多好听的祝福,但余宴川听得神清气爽,虎口处有血迹渗出来,他满不在意地笑着,再次瞄准。
忽然就不生气了,燃烧许久的怒火被这短短四个字扑灭,余宴川只觉得爽快,像咬碎了薄荷糖一样气通上下的爽快。
他倒是爽了,但谭栩看见他的手在发抖时,挤压了整整五分钟的怒意几乎快要喷发而出。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姓罗的揍一顿,但这人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一定要拿着这把破枪打完全程。
想玩就让他玩好了,只要余宴川不开口,他就不会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
这是余宴川微妙的好胜心,他想要证明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成功,不需要别人替他出头。
也许别人不会懂,但是他能理解,这不仅仅是什么幼稚的无用逞强,悄然冒头的是余宴川藏在心底的胜负欲和傲气。
他紧紧攥着双拳,嶙峋骨节凸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余宴川射出最后一枪,子弹倏然离弦。
“嘭——”
第17章 马脚
这一枪正中人形靶的中心,随之而起的是身后一群围观朋友的惊呼声,电子感应屏应声更新射击成绩,余宴川打出来了37分,脱靶一局仍然追平了分数。
他把枪挂回枪槽内,右手的虎口处撕开一道小口,正顺着指纹向外浸着鲜血。
罗源说不难堪都是假的,他摘下耳塞,面色不虞地看着余宴川。
“我赢了。”余宴川轻描淡写地说着,脱下身上的装备,随手丢在台子上。
他对今天的聚会彻底失了兴致,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拆穿罗源下黑手的事,他本想就此结束转身离开,就见谭栩走过来,单指勾着那杆枪,在手里转了转。
罗源微不可见地紧张起来,紧皱着眉头。
谭栩平日里见这群人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难得冷脸一次,连带着周身气息都冷冽着写满了烦躁。
一片寂然无声中,只有余宴川略带诧异地笑了笑,摆出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谭栩说:“这杆枪不错。”
声音不大,气势很足,余宴川笑着靠在台子旁边,看来谭家老爷子用批评打压教育法培育出的小儿子果然人狠,平时披着羊皮看不出什么,一发起火来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绵里藏针的狠厉。
别说罗源了,连他都没见过这样的谭栩。
“谁想玩玩?”他侧过头,看向聚在最后的那一群人。
罗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被谭栩微微抬高音量打断:“秦哥,来试试?”
被叫秦哥的是一开始装逼说射击不难的那位。
余宴川不认识他,但看样子秦哥和谭栩关系不错,又是个爱出风头的,没有推辞就走了过来。
“谭栩。”罗源叫了他一声,显然有些按捺不住。
秦哥过来得很快,甚至没有分给罗源眼神,这样看来罗源在这帮人里的人缘也没有那么好,起码有人愿意来拆他台子。
余宴川冷眼旁观,罗源说到底还是个温室里娇生惯养的少爷羔子,再多心眼也是仗着家里有资本给他撑腰,碰上硬钉子也只有乱马脚的份儿。
他也许从来没有计划过有人拆台会怎么样,余宴川发现自己意外地能够理解他,在罗源的视角中,世界上的所有事都理所当然地围着他转,他本身就是不会考虑PlanB的人。
在无数人为了生计奔波时,也确实有这样一辈子不愁吃穿用度的人,轻飘飘就能让努力打工赚钱的徐霏丢了工作又遭横祸,自己却有闲心来这里本末倒置、为了找回面子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