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香气(21)
果然,快下课的时候,篮球赛结束,大家纷纷散开,各做各的去了。关雪息、杨逸然和陈迹一起朝他走过来。
宋明利只买了三瓶水,没有陈迹的份。
但关雪息想也没想,直接把自己那瓶拧开递给陈迹了。
——他甚至还帮陈迹拧了瓶盖儿!
宋明利犹如冷宫弃妃,幽怨地盯着关雪息手里的塑料瓶盖,说不出话。
关雪息刚下场,一身的汗,气还没喘匀,看样子也没想太多,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
但越是无心之举,越能反应一个人最真实的情绪——陈迹篮球打得好,哄得关雪息“龙颜大悦”。
刚才他硬加入进来的尴尬气氛早就不复存在了。
杨逸然也打得很尽兴,主动和陈迹搭话,说:“没想到啊,兄弟,有两把刷子。”
陈迹却是个“给脸不要”的人,别人对他和颜悦色,他依旧冷冷冰冰,看都没看杨逸然一眼,只应了个语气词:“嗯。”
杨逸然:“……”
什么逼王。
杨逸然立刻后悔跟他说话了,向关雪息打了声招呼,拉起宋明利掉头就走。
他们一走,现场只剩两个人。
关雪息打球累了,就近寻了一块石阶坐下,把校服外套披在身上,抬头看站在他面前的陈迹。
陈迹也看着他,手里拿着没喝的水,忽然递还给他。
“怎么了?”关雪息不解。
陈迹道:“你喝吧。”
“一瓶水而已。”关雪息笑道,“我想喝的话,待会儿会有女生给我送。”
“……”
他是开玩笑的,但陈迹没笑。
关雪息并未在意,陈迹从来都没笑过,这个人好像根本没长笑肌。
“你打球很厉害。”关雪息不喜欢仰头看人,拍了拍身边的石阶,叫陈迹坐。
陈迹坐下了。
刚才剧烈运动那么久,他也出了身汗,鬓发微潮,浑身透着股热气,这令他罕见地有了少年人该有的蓬勃朝气。
关雪息问:“在哪练过?初中校队?”
陈迹答:“沣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篮球大赛冠军。”
关雪息:“……”
陈迹要么不开口,要么一开口就把天聊死。
关雪息哽了半天没接上话,不想把这个话题聊得太慎重,越慎重越显得不能以平常心对待陈迹。
可他实在也轻松不起来。
关雪息拿捏了一下语气,较为自然地问:“管教所里还有篮球赛?”
“偶尔玩玩,很少。”陈迹说,“还要上课的,教育改造。不然我怎么学习?”
“……”
关雪息发现自己孤陋寡闻了,他一点也不了解这方面。
“别用可怜的眼神看我。”陈迹突然转过脸,避开了他的注视。
关雪息闻言低下头:“没有可怜你,我只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他们在篮球场边坐了片刻,下课铃响了。
关雪息抱着篮球,和陈迹一起走回高二教学楼,分别进了一班和二班。
临分头时,陈迹突然拽了一下他的校服,叫他放学等他,一起回家。
“……”
关雪息发现自己昨天说的那番话完全白说了,陈迹听不懂他的拒绝,也可能是装作听不懂。
关雪息颇有点无可奈何,陈迹这番行为简直可以用“纠缠”来形容,他不是没有被人纠缠过,然而对象都是女生,男的还是第一个。
上回纠缠他的女生是一个高二的学姐——当时关雪息上高一。
那个学姐每节课的课间都来一班门口守他,早读来,放学也来。有时给他送早餐,有时帮他买奶茶,陪他一起乘19路回家,比现在的陈迹过分得多。
关雪息拒绝过她几回,每回她都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我一定要追到你”。
关雪息被搞得快要神经衰弱了,却还是不好意思对女生说太难听的话,最后没办法,是宋明利解救了他。
宋明利干了件特别狠毒的事:告老师。
学姐被她的班主任收拾一顿,果然不来了。
但偶尔还是会给关雪息发消息嘘寒问暖,直到她升入高三,消息才渐渐断绝了。
宋明利也记得这件事,每每提起,就自诩是关雪息的“救命恩人”。
可如今,关雪息却恩将仇报,为了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陈迹,如此辜负他。
“你对不起我。”
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宋明利夸张兮兮地说:“关雪息,咱俩可是一起翻过墙,逃过操,吃过饭,睡过觉,打过球,甩过人——过命的交情。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你不能为了陈迹把我踢出篮球队。”
“……”
关雪息扑哧一声笑了:“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脑补得这么来劲。”
“意思就是不踢我喽?”
“当然啊。”关雪息用关爱弱智的口吻哄着宋明利说,“你是正宫爱妃,我和陈迹只是逢场作戏。”
“听到没?和你只是逢场作戏。”
宋明利突然抬头,看向关雪息背后,教室后门的方向。
关雪息见状一愣,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这才发现,陈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宋明利终于扳回一城,得意地背起书包,抬腿走人:“你们继续逢场作戏,臣妾放学喽!”
“放你的学吧!”关雪息没好气道,“拜拜。”
不知是不是刚才那句玩笑话发挥了作用,和关雪息一起往校外走的时候,陈迹一直沉默着,情绪不太高昂。
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没有明显的表情。
可很微妙地,关雪息发现自己竟然能感受到他那张冰雕似的面孔下隐藏的心情变化了。
“我给你添麻烦了?”发现关雪息的打量,陈迹冷不防开口。
关雪息没跟他客气,玩笑般说:“原来你知道啊。”
“……”
陈迹噎了下。
男菩萨到底是心善,给他台阶下:“其实也算不上麻烦,只是……”关雪息顿了顿,“我们两个在一起,好像没什么话好聊。”
“你和他们都聊什么?”陈迹问。
“他们……”关雪息想了一下,“好像也没聊什么有营养的。宋明利和杨逸然话多,大部分时间他们负责说,我只负责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听完也记不住几句。”
陈迹明白了:“你和他们才是逢场作戏。”
关雪息笑了下:“你非要这么说也行,但我还是很喜欢他们的。”
“……”
陈迹瞥了关雪息一眼,欲言又止。
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你喜欢他们,不喜欢我”。
但即便情商低如陈迹,也没问这种自讨苦吃的问题。
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因成长经历特殊,陈迹在与人交往上十分困难。
他花了段时间试探关雪息对自己少年犯身份的看法,又花了段时间酝酿接近的勇气,理论上来说,还要再花一段时间,才能明白关雪息不想迁就和接纳他。
但事物在发展,陈迹也进步了,才两天,他就感受到关雪息对自己的敷衍了。
的确是礼貌客气,句句委婉,但也句句都是拒绝。
虽然今天他们一起打篮球,关雪息玩得很高兴。
但他们不是篮球运动员,不靠竞技吃饭,打球只是娱乐,社交的一部分。
陈迹还没资格顶替掉关雪息的老朋友,成为他身边的新人。
他在关雪息这儿碰了壁,虽然“壁”是软的,不疼。
但对一呼百应的关雪息来说,有他是麻烦,没他是清净。
陈迹半天没出声,像是陷入了一种无形的黑漆与寂静。
他不想掉头走掉,但也说不出能为自己加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