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24)
邱三桥刚才隐约听到一点儿他学生的通话内容,但也没阻拦:“小寻,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希望你记住一点,能用嘴解决的事,就不要用拳头解决,我说得清楚吗?还有就是……豌豆黄很好吃。”他说完朝着自己的学生温和一笑。
邱三桥说的话,寻逸现在多多少少也能听进去一些。男生本着“君子不动口也不动手”的原则,直接将周觅无视掉。
有一次邱三桥看见了,就问寻逸,怎么又是这个男生,来找你好几次了。
第42章
周末的时候邱三桥和寻逸打车去了昌平区回龙观小区,找沉船事故的幸存者冯术。
这次碰上的司机师傅敬业得可怕,只问了目的地后就专心致志地开车,再也没理过自己的乘客。司机不说话,寻逸更不吭声,车里沉闷得不行,邱三桥寻思着要不要开口说句什么,可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话头。
邱三桥看向寻逸,发现男生把头转向了车窗,正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抬头仰望。他不禁有些好奇,问了句:“小寻,为什么你总是盯着天空看?”
过了一会儿,寻逸才把头转了过来,淡淡地说:“因为,天空和大海一样无边无垠、一望无际,能够掩藏和包庇种种罪行。每当看到天和海,我都会想起爸爸。”
邱三桥哑然,心一下子拧成了个死结。他心里清楚极了,当初自己和几位老师为了活命把寻逸的父亲扔了下去,不仅仅是杀了一个人,更毁了一个家庭。现在想想,如果十五年前他或者龚鸣主动跳下去,结果会不会更好一点?因为救生艇上几个人中只有他们两个还没成家。
邱三桥深吸了一口气,又想起十五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寻辉因为不小心掉进海里喝了好几口海水,本来就奄奄一息了,就算不把他扔下去,他能撑到救援船只赶来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反正寻辉就快要死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他想着想着,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颤。
寻逸看出自己的老师有些反常,低声问:“老师,你怎么了。”
“没什么,胃突然不舒服,过一会就好了。”邱三桥随便找了个原因搪塞过去。
之后邱三桥一直心事重重的,也没再主动跟自己的学生说话。寻逸则是又转过头去看车外的景色。
二人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在1502号房间住着的那个老妇人,老人眯着眼睛看清他们之后,打了个招呼:“老师,你们又过来了?”
邱三桥点点头:“我们还有一些事要问问1503号房间的户主。”
“前几天1503新住进来一个男的,岁数跟您差不多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就是他。”
他们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往小区里走,老妇人帮着打开了单元楼下面的门禁,三人坐电梯上了十五层。
邱三桥站在1503号房间的门前刚敲了几下,门就从里面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五官周正,一头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在脖根儿处扎成一个”小刷子“,这个不大不小的辫子让男人看上去有几分艺术家的气息。
邱三桥看着看着,眼前忽地浮现出一个身影——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那个人影拿着画板,一副自豪的样子,对他说,桥,如果毕业后能去巴黎美院学水彩画,我也要留个小辫。你知不知道,留小辫也是有讲究的。
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法国?
桥,你为什么犹豫……
桥……桥……桥……
邱三桥甩了一下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陷入回忆的时候。把回忆赶走后,他微微笑起来,迎上了屋主的目光,客气地问:“您是冯术先生吗?”
户主看着门外几个陌生人,语气有些游疑:“是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不等邱三桥他们介绍自己,老妇人先开口说话了:“我是隔壁1502的,你邻居。”然后她就把上个星期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当然,其中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此外,她还特别强调了是他身旁这个法律大学的教授和另一个公安大学的教授把不法分子给抓住的。
冯术听了后连连慨叹:“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谢谢各位了,我真怕他们把我家给砸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朋友会让造假币的住进我的房子里。”
“我们这次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邱三桥看出冯术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直接开门见山地把来意说了出来。
“我现在没事,您们二位请进。”冯术把门外两个男人请了进来,搬了两把像样的椅子过来,歉意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家里刚装修完我就去外地出差办画展了,家具什么的都没来得及弄,我这几天回来才开始忙这事。您们凑合着坐。”
第43章
三人坐定后,冯术看了邱三桥一眼,又说:“您要问我什么?我真的不认识那两个造假币的。”
“您多心了,不是这件事。小寻,还是你来问吧。”
寻逸推了推眼镜:“冯先生,十五年前‘波越丸’号沉没的时候,您是不是就在船上?”
寻逸说完,冯术明显愣了愣,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对方没正面回答,但寻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继续说:“冯先生,我一位重要的亲人死于这场沉船事故,我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您能够回忆一下当时的经过。”
冯术怔了怔,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被寻逸的话触动。他同情地看了男生一眼,叹道:“都过了十五年了,我也不能保证把每一个细节都回忆起来。其实,如果你今天不提,我根本不愿再回忆起这段糟糕透顶的经历,回来之后我连着几个月做噩梦,总梦见自己被淹死。我恨透了海,真的恨透了。”
冯术顿了顿,把双手交叉在一起,有些疲惫地说:“都因为那场暴风雨,我们坐的游轮触礁了。我当时正在船舱里看书,看得有些倦了,就想提前睡觉。谁知我刚放下书,船就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我想通过圆窗看看海上发生了什么事,但窗户上都是水,根本看不清外面,只能分辨出几道刺目的白光——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闪电。紧接着广播就响起来了,说出事故了,游轮马上就沉,让大家向甲板集中,我赶紧顺着梯子往上爬。”
“您怎么知道是触礁。”寻逸敏锐地问。
冯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听船员说的,当时我和另外几个人在船员的引导下上了救生艇。后来有一个人突然喊了一声:快划!我们几个都被她吓着了,开始拼命地划起来。当时风浪很大,好几次救生艇都快要翻了,那真是太可怕了。最后我们几个在海里漂了六天才得救。”
“冯先生,这次沉船事故之所以有那么多遇难者,是因为船沉没时引起的巨大漩涡么。”寻逸又问。
冯术茫然地看了寻逸一眼:“这我倒没太注意,我一直划船来着就没往后面看,等我们划了一阵子以后,再回头看,游轮已经没影了,估计是完全沉没了。你的意思是说好多人都被卷进漩涡里了?”
“我听别人说的。”寻逸接着问,“您还记得救生艇上都有什么人么。”
“那种救生艇最多能坐六个人,这个我记得很清楚。除我以外,还有……”冯术思索了一会儿,“好像还有三个男的和两个女的。”
“他们您都认识么。”
“不认识,估计都是去国外旅游的人吧。我印象中有一对夫妇,丈夫一直把妻子搂在怀里。还有一个又黑又瘦的姑娘,虽然瘦小,但划起船来可有劲了。”
听到“夫妇”二字后,寻逸明显一怔,追问道:“请问对于这对夫妇,您还有什么印象么。”
冯术想了一会儿,看着邱三桥说:“这对夫妇中那个男的,我感觉他说话的语气语调有点像教授您,但我也不太确定,都十五年了,记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