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落晚秋(45)
季松临靠得更近了些,将人海隔远,在他耳边落下一句:“你也喊我一声哥哥呗。”
声音磁性低沉,顺着季松临齿间吐息钻进徐尘屿耳里,生出了点潮湿,痒得他不由得缩了下肩膀。
哥哥这种称呼,用在两个男人之间是兄弟,但用在有情人间便会生出多种情愫,既有爱怜也有暧昧。
猝不及防遭遇闷头调戏,这人还真是,越来越直白大胆了。
徐尘屿咂舌低叹,反驳道:“你现在可是...还学会占我便宜了?”
“哪有,只不过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老了。”季松临垂头叹气,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故意把脸转到另一侧,徐尘屿看不见他表情,那声叹气却实打实地踩在他心窝上,语气就软了,用很小的声音哄道:“你不老,心怀少年的人,永远都不老。”
还蛮好骗的......这人浑身冒傻气的时候,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季松临笑着转过身来,露出贝壳般整齐洁白的牙齿,徐尘屿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正打算指摘他两句,就听见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催促。
“麻烦您填快一点,后面还有人排队。”
“噢,不好意思啊,我的签注过期了,要重新补办,麻烦您,”徐尘屿正了神色,忙将表格递过去:“这是身份证复印件。”
印章盖在两个红本本上,工作人员才把重新办理好的证件递出来,身后排队的那人猛地上前,一屁股坐去椅子上,大声嚷着自己要办理的业务。
这地儿实在太乱了,徐尘屿拍怕季松临肩膀,示意他先走,两人才走了两三步,那工作人声气急败坏地喊:“唉,先生,别忙着走,您还要签字确认呢.....”
路都走了一半,两人再一块挤回去可真够受罪的,徐尘屿拍他肩膀,示意道:“你先去,我们门口见。”
季松临嘱咐了一句小心,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闯出来,空旷处空气清新,风一来就把大厅那股粘稠的气息吹散了,他站去一旁的角落,却看见适才撞到他的那小男孩坐在地上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异常伤心。
他走过去蹲下身,只见那五颜六色的棒棒糖碎了一地,小男孩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就是一个劲儿的哭。
季松临好心说:“小朋友,你怎么了?”
抬眼见到季松临暴露在碎洒的阳光下,眉眼含山韵水般俊秀,但小孩不懂颜色之美,在这柔声询问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直抽抽,张了张嘴巴哭喊道:“我要爸爸,爸爸....呜呜呜....”
大冷天的,小孩缩成一朵肉球,枯坐在台阶上,抿紧嘴唇掉眼泪,季松临捞出纸巾,给他擤鼻涕:“那你爸妈在哪啊?叔叔带你去找他们....”
小孩吸了下鼻子,呼出一个亮晶晶的鼻涕泡:“不知道...爸爸...找不到了……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说得断断续续。
季松临掏出纸巾给他擦鼻涕,耐心哄道:“别哭了,你爸爸应该到处再找你呢,他怎么舍得不——”
后面一阵呼啸厉风打过,季松临忽然觉得有狠力袭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被人拎着后领拽起来,头顶传来一声喝:你谁啊?别碰我儿子。”
季松临被中年男人攥紧衣领推攘了一把,他脚步不稳,踉跄着往后退,右脚踝猛地砸到台阶,正巧撞到麻经,疼得他直皱眉。
他正要和那不分青红皂白的男人理论,腕骨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侧首一看,是徐尘屿。
徐尘屿将他往身后一藏,保护似的:“撞哪了?有没有伤到?”
“没事,脚有点麻而已。”季松临立即摇头,只说磕碰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又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别担心。
那小男孩抽泣着跟他爸爸说了些什么,男人挠了挠头发,脸色顿时有点红,他赶紧小跑着过来,赔着笑脸:“这位先生,抱歉啊,我看孩子哭成那样,还以为....以为您是坏人呢……您脚怎么样了,没事吧。”
季松临今天可真是流年不利,一会儿被喊叔叔,一会儿又被当成坏人,简直教他哭笑不得,他不动声色地动了下脚踝,站稳后,落落大方地说:“不打紧,一场误会而已.....”
男人是孩子的父亲,来办理证件,茫茫人海中不小心弄丢了孩子,慌乱地找了四五圈,看见孩子坐在台阶上,身旁还蹲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顿时火冒三丈,这才唱了一出乌龙闹剧,男人解释清楚后,尴尬地笑了笑。
父亲重新走到小男孩身旁,蹲在孩子跟前耐心地哄着:“好了好了,别哭了,爸爸不是让你乖乖待在保安叔叔的旁边等我嘛。”见孩子哭个不停,他故意板起脸,吓唬道:“你再哭的话就会被大灰狼抓走,然后吃掉!”
小孩果然被吓到了,不敢肆无忌惮的哭,一下一下捏着小手,大舌头道:“我自道了...爸爸别...别生气。”
季松临的视线定格在那对父子身上,换上慈爱神色的男人皮肤黝黑,他脸上有岁月镂刻的痕迹,浑浊的眼珠里溢满对孩子的疼惜,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那种父亲,不特别,却叫他看得直愣神。
徐尘屿注意到他情绪变化,那目光里有好奇也有羡慕,也许季松临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走回去的路上寒风狂作,人行道铺满金黄色的枯叶,鞋底踩上去便会发出轻微的噼啪响。
徐尘屿走在他身旁:“你在想什么?”
季松临笑了笑,他与生俱来的落拓感浮动着,此刻显得尤为浓烈:“我小时候会好奇,有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他回忆着,就如讲故事一般,缓声说:“小学同桌的爸爸性格很随和,每天都会接他儿子放学,有时候骑车,有时候走路,骑车那天就会顺道载我一程.......四合院隔壁住着一个老大爷,有一双儿女,他对儿子很严肃,对小女儿却异常宠爱,我经常碰见他牵着女儿出门散步.........”
他说得很浅淡,到这里就停了,徐尘屿还是听出了他那包裹在平静话语下起伏的思绪:“童年的时候很孤独吗?”
季松临垂首,看着纷纷飘落的枯叶:“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我更愿意去记住那些新奇的,令人欢欣鼓舞的事,至于艰难,它只是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季松临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徐尘屿的面庞:“况且,老天爷已经待我很好了。”
不知不觉脚步放得更缓慢,徐尘屿牵过季松临微凉的手,和自己的一起放进衣兜:“那现在还会想念他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季松临的父亲,季松临揉了揉鼻尖:“偶尔会,会幻想他长什么模样,有多高,是胖还是瘦,高还是矮....”
徐尘屿在脑海中勾勒着季风扬的脸庞,按照沈夕澜的说法,那个男人应该有着小鹿般清澈的双眼,气质文雅,约莫是书生模样。
季松临似叹谓又似感慨:“不过,以前的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
徐尘屿说:“不想回头看看吗?”
“前路风光大好,何必固步自封。”季松临说得洒脱,平静的语气却还留有隐约遗憾,像表面完好无缺的玉碎了条不明显的裂缝。
徐尘屿暗自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却还不打算告诉季松临,只是讲:“也许未来某一天,你们也能见面。就像你讲的那个故事,我们所有人终归会重逢。”
未来吗?季松临尝试着想象那副场景,而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便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徐尘屿没有再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讲,只是将衣兜里的手握得更紧些,作为爱人,他只需要陪他安静地走一段路,而作为知己,张弛有度才不至于进退维谷。
薄暮时分,墨蓝一点一点蚕食残云,回到公寓后,天际已成朦胧夜色朦胧月。
明早八点起飞,吃过晚饭后,两人忙着收拾行李,在打包衣物方面,徐尘屿完全是个糙汉子,洗漱用具不分顺序,一个接一个丢进布袋,衣裳和裤子卷起来就往箱子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