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柏(26)
孟兰驰凝神看了半晌,笑着:“这副字送给我吧。”
这还是兰驰第一次要他写的字。孟方舟不露喜色,悬腕提笔,“要就拿去。”
夜里,孟兰驰在做阅片功课,手机铃响,来电人显示帆船中心负责人。
他把右耳耳机摘下,手机附到耳边,“喂”了一声。
“兰驰。”
夜里的空调嗡嗡地运作着,隔壁的猫还在疯叫,那么多混乱的杂音里,混入一个沙哑男声。
兰驰熟悉,所以沉默。
“说话。”
孟兰驰的喉结上下滚动,左耳耳机声道里还是激烈的枪战音效,但是对他来说,子弹射击的声音远没有蒋正柏的声音来得让他心惊胆战,逼着他,一个个音节地上膛,“说什么啊?”
“聊一聊。”
孟兰驰打太极:“聊什么?”
蒋正柏说:“聊一聊,你,和我的帆船队。”
吐字重音落在你和我上,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孟兰驰的心跳已经不受控了。
“我在帆船中心的办公室,你要不要来,看看帆船?”
孟兰驰对帆船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帆船有什么好看的?他疑惑,一边疑惑吐槽,一边飞速地解开睡袍换衣服。
十分钟的车程开得飞快,通向海湾的马路阒寂无人,兰驰的轿跑像黑夜里一道银色的花火,擦过微光粼粼的平静水面。
熄火下车,整个帆船中心一片漆黑,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
兰驰在门卫处身份认证后坐上电梯,循着光亮,走进那间办公室。
“蒋正柏。”
兰驰进门,站在那儿,没有走得更近。一路上,他早已打好了腹稿,他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可以搪塞掩饰,他能继续把这个谎圆得天衣无缝。
头顶那盏灯光跳了一下,蒋正柏从办公桌后绕到他面前。也许是场合需要,蒋正柏今天穿了一身正装,白衬衫,黑西裤,专门搭配过的真丝领带垂在襟前。孟兰驰见多少人这么穿过,但是没有一个人穿得像蒋正柏那么好看,腰是腰,臀是臀,整饬严准得像另一层华丽的皮肤。
孟兰驰先发制人,气势汹汹:“我事先声明,我投资,不仅要回本,还要赚钱。你可别跟我谈人情,年终一算要是亏本了,要给你排头吃的。”
蒋正柏站在他前面,看着他的脸,语气认真反问:“不谈情?”
漏了一个字,意思就不一样了。
人情这个词谁都能沾沾边,情之一字,却要有心人才能神魂颠倒。
孟兰驰心神震颤,念头丛生,可是不敢说,不敢问。
他装作听不懂,又慢吞吞地向习惯让人猜谜的蒋正柏走近一步。
三秋泓
我证明,兰驰会被哄得连裤子都不剩!!!
第二十四章
蒋正柏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右手夹着根烟,办公桌烟灰缸里也有几颗燃尽的烟蒂。
他前几天还在想,孟兰驰太慢了,怎么会那么慢?瞻前顾后,试探再三,进三步,又退两步,闹了半天,才挪动了那么一点点距离。
可是现在,又有一点太过了。
蒋正柏想邀他坐下,环顾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返修的软装,只有一把老板椅还好意思让他坐。蒋正柏轻轻拽着孟兰驰手臂,把他按进黑色老板椅里。椅轮倏忽一滑,又立刻被蒋正柏单手控住。
孟兰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皮不受控地扇合,不自然地躲闪了几下,乖乖坐在椅子上,也被罩进蒋正柏高大身形投下的淡淡阴影里。
蒋正柏靠在桌子上,半边臀坐着,长腿支地,侧着身看他,“不谈情份,你往帆船中心投钱?我纯属玩票,没想着赚钱,也做好亏本准备了。你跟我淌这趟水干什么?”
孟兰驰:“我乐意......我也喜欢帆船。”
蒋正柏气笑了,笑这谎话张口就来的别扭精,“你连帆船长什么样都不一定清楚,你就说喜欢?”
孟兰驰仰头,柔和的光落在他的鼻梁上,傲慢地说:“你带我去看看,我不就知道了?”
蒋正柏笑:“是,帆船队都可以跟你姓了,你爱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孟兰驰品出一点不尖锐的话里有话,有点气馁,声音干涩:“我就是想让你玩得高兴一点。”又急忙说:“你别有负担。”
他觉得蒋正柏难得表现得有想要的东西。
蒋正柏愣住了,舔了舔嘴唇,余光里瞥了一眼孟兰驰秀挺落寞的侧脸,该收回目光,目光却依然落在孟兰驰脸上,他心想,刚刚抽的那几根烟已经失效了,几句话转来转去,蹦出一句:“兰驰,你傻不傻啊?”
孟兰驰瞬间紧绷,肩背贴在椅背上,不自然地保持着这个坐姿,声音很小:“你才傻呢。”声音顿了顿,“要真是亏本买卖,我也不会怪你的。”
“算了,我带你去看看帆船。”
蒋正柏说着,揽过他的肩,顺手按灭屋里的灯。
海湾边吹着夏夜的风,树影模糊,空气里有橡胶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平静的水面上,借着淡淡月光,可以看到几艘红色的帆船,帆上绘着绚烂如朝霞的图案,只是看不分明,水波微微晃动,船也跟着摇晃,轻盈地像一场梦。
“蒋正柏,你为什么会喜欢帆船?”
“靠近海洋,享受风浪,远离人群。在人体力量和海水击打的较量中,人会忘掉一些尘世的烦恼。”
孟兰驰顺势问:“你有什么烦恼?”
蒋正柏看他一眼,意有所指:“我烦恼的东西多了。”
帆船不过是蒋正柏一个小小的梦想,他在三十岁的时候有金钱和时间来实现,也不过玩一玩而已。望着那些承载他少时梦想的帆船,他心里有更巨大的幻影,比帆船要巨大的多,只是朦胧,却更危险。
孟兰驰吹着风,衣服里兜着湿黏闷热的热息,更遥远的海面上隐隐传来汽笛声。半空里蜻蜓低飞,翅膀撞到他的手臂上,又低低飞远了。
孟兰驰意识到,有一场夏日的暴雨将至。
孟兰驰心想,要不要说呢?还是继续等?他雾里看花,始终摸不准蒋正柏的意思,不知道蒋正柏是存心隐瞒,还是自己愚钝笨拙。
犹豫又徘徊,他想想又气馁,不如站在原地,却突然感到旁边伸来一只手,很轻,很慢地搂住了他的肩膀,掌心握住他的肩头,给他一种不至于逃避的疼痛,“兰驰,要不要大胆一点?”
孟兰驰猛地屏住呼吸,又被蒋正柏箍住肩膀,逃也逃不开,徒留着,面对着自己的真心,“什么大胆一点?”
“生命中所有的事,都可以更大胆一点。”蒋正柏又说,“失败的代价不一定可怕,而且,或许,不一定失败。”
孟兰驰心神一动,下意识地抓住蒋正柏覆盖在自己肩头的手,那双手比自己的大一点,肤色略深一点,握住它,像握住一块会烫伤人的烙铁。孟兰驰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尝试着真真正正地牵住他,每一秒钟里,孟兰驰都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但是,直到他们的手像榫卯一样牢牢契合,孟兰驰都没有被拒绝。
孟兰驰昏沉又幸福,像被浸泡在烧得发热的粉色气泡奶里面,一呼一吸,都有一种太过不天然的甜。这个人的掌心很暖和,手指又很有力,他愿意被我牵着,不觉得我怪,不觉得被我冒犯,不是爱,也是喜欢了,不是喜欢,那也是有很多很多好感了。
恍惚中,孟兰驰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很轻很动听的笑,无奈地,“兰驰,只要牵手吗?”说着,黑暗中交缠紧握的手,很快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蒋正柏力气很大,把他的手握得很紧。有一点疼,但可以忍受。孟兰驰心里偷偷想,再疼一点,也可以忍受。
孟兰驰不满足,迫切地想要索求更多,可是又怕,怕自己会错意,怕蒋正柏不过玩玩他,他太游刃有余,显得他更笨拙稚嫩。
“蒋正柏,你会和小榆那么牵手吗?”说着,轻轻晃了晃手,猫儿撒娇一样。
蒋正柏深黑璀璨的眼珠注视着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