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79)
怀疑的事总算是有了眉目,戴岚冷笑了一声,直接开启了怼人模式,面子也不知道给人家学生留点,话赶话地损人:“敢情你蒋新明本科的传播学学的是小广播。我就说宋意最近几天怎么瞧着怪怪的,原来是群众里面有坏人。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当起了叛徒是吧?蒋新明,我看你是出息了,真想让宋意带你发论文了是吧?”
“什么?”蒋新明愣了足足有十秒钟——何出此言啊?好心关心一下,还平白无故地遭一顿骂,简直是比窦娥还冤。
但等她反应过来戴岚是什么意思之后,就更惊讶了,嗓门都高了一倍:“不是,老师,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合着你没把要出差一年多的事告诉宋意啊?这么大的事你不和他说?你俩是真吵架了?”
“……”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戴岚今天算是知道了。
这回可好,不仅蒋新明没去找宋意打小报告,自己还把想瞒着宋意的事给暴露了,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内忧外患双重夹击,苦不堪言啊。
“老师你真没告诉宋意啊?”
“……”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他说啊?”
“……”
“你不会打算一直瞒着他到去俄罗斯前一天吧?”
“……”
作者有话说:
戴岚的学术经历是我编的哈,人名、村落名、具体地点、具体事件、具体经历都是虚构的。但这个项目有现实参考,参考文献有专著也有小说,比如《拉康精神分析介绍性词典》、《灵魂猎人》、《鱼王》……我会在最后一章把整本书的参考书籍都列出来的,宝贝们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看~
第五十七章 危机意识
“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
月港大学西门咖啡店里,戴岚机械性地搅着杯子里的冰块。吸管、冰块和玻璃杯之间发出清脆又嘈杂的水声。
事还没个影的时候,蒋新明就把为学术献身的大局观给家里人交代得一清二楚了。这是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把提前量打好的人,自然也就理解不了戴岚怎么就能够火烧眉毛了还假装淡定。
蒋新明像看笨蛋一样看着戴岚,觉得这恋爱还真不如自己去替他谈。
笨蛋老师空长了一张嘴,连话都不会说。这平日里伶牙俐齿,嘴仗就没输过的主,一谈上恋爱就智商掉线。你说你长这张嘴有何用?
“怎么说?直接说啊!要不你还能怎么说?况且,就算你说出花来,你们两个还是要谈一年的异地恋啊。咱就说这还是个最理想的情况。老师你不是比我都清楚吗?上一个去东西伯利亚考察的丹麦学者,前前后后加起来,在那可是待了小两年了。难道你晚点说,就能把宋意缩小了放到口袋里,一路带到科迪维耶去吗?”
“不是,这是你的工作,老师你理解不理解什么叫做工作?伟大的思想家马克思曾经说过,人类和动物的有效区分,就在于有意识劳动这一过程。工作,就是劳动,劳动就是人类进步的标志。宋意他还能阻拦人类迈向进步的步伐不成?”
戴岚沉默地盯着手里的冰美式出神,咖啡点完之后他一口没喝,冰都化了一半了。
他在心里百无聊赖地计算着冰块融化的速度,看着水蒸气在玻璃杯上液化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雾气,而后又聚集在一起,结合成一个抵抗不住重力的水滴,沿着杯壁缓缓落下。
玻璃杯上还印满了的带着自己指纹的水渍,戴岚皱了皱眉,用着几乎是静止的语速问蒋新明说:“新明,你为什么一定要参加这个项目呢?这段时间读文献你也应该知道了,哈勒米诺人很少说法语。许璐想来我能理解,但你和我一样,语言不通,质性研究的水平在学术界上半斤八两,碰壁是难免的事,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为什么?”蒋新明觉得戴岚会问这个问题,实在是离谱到近乎是荒唐,“因为我喜欢‘万物有灵’的人观,我喜欢弗洛伊德定义的‘死亡驱力’,我喜欢拉康的‘镜像理论’,我想知道‘爱欲’与‘文明’的界限在另一个价值体系里是否也和马尔库塞说得一样。这现成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去理解、去消化我喜欢的理论,我难道要错过吗?”
“老师,你到底怎么了?咱们搞学术的,不就是为了去探索一个细枝末节的点,再把它追求到极致吗?这过程让我快乐,所以我想去啊。”
“是,你说的对。”戴岚放下手里的吸管,想想就笑了,被自己学生这样耳提面命怪难为情的,“我好像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问过你,拉康和弗洛伊德你看没看过原著。现在你看懂了,我挺欣慰的。”
蒋新明是个比自己更适合做社会学研究的人,这一点戴岚早就看出来了。
他本来没想带任何学生去考察地,甚至两年前和柴老师申请立项的时候,戴岚都没给自己的学生说过这件事。但项目审批文件正式下来后的变动太多,可能是西伯利亚的冷风把柴老师那边的学生给劝退了,蒋新明和许璐想加入的意愿又太强烈,几经转折,带着她们俩去考察地到底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戴岚的学生基本上都和他一样,非常擅长量化,各类数据分析软件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不过,有强项肯定就有弱项,除了小组作业,她们就没做过任何质性相关的实操了。
但蒋新明和许璐为了这个项目,一早就制定好了学习计划,准备在动身前啃完所有质性研究的专著了——《大吉岭的盛名》是第一本、《学做工》是第二本……只要周五的读书会有这类书籍,分享人名单里总会有她们俩的名字。
今时今日,戴岚都觉得有点羞愧。
蒋新明问得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打得全都是退堂鼓,没一点精气神。
和蒋新明截然不同的是,戴岚对这个项目没抱做出任何研究成果的期待,两年前是,现在也是。他只想去一个偏远的、人少的、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去静心地去思考一些,他在有生之年尚且能思考明白的事。
明明那时候,自己还没得抑郁症,但今时今日,项目摆到了眼前,戴岚才不得不承认,当初在做决定时,不是没动过求死的念头。他早就替生命做出了选择——如果能死在社会科学研究的路上,那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这是戴岚在没有遇到宋意之前,能想到的最浪漫的死法了。
但其实,在去年确诊抑郁症的那一刻,戴岚很向往来自贝加尔湖的冷风,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被困在了一个想象的世界里——看着万物在镜子与镜子间,无节制地反射,以至于映现出一个他觉得自己不再与任何人、任何事物产生关系的世界面貌。
抑郁症、精神病、常人无法理解的受害者……戴岚想把这些所有的身份都抛弃干净,去获得一个内心的宁静。
想去,要去,必须去。
戴岚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春夏之交,如此美好的季节里,他的心却像一个老大爷的拐杖,颤颤巍巍,摇摆不定,每迈出一步,都是对生命责难与拷问。
前些日子,戴岚总是尽量减少在家待着的时间。
但在外面也无事可做,他只是不想回家,绕着小区的路,走了一圈又一圈,望着树枝上停留不到两秒的麻雀发呆,脑子空空的,有时候下起毛毛雨来都等是等淋湿之后才发现的。
戴岚会在估摸着宋意睡醒的时间,他会在那之前悄咪咪地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发现宋意并没有睡觉,而是一个人缩在客厅里看恐怖片。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了——一个在装睡,一个在装没出门,结果都被捉了个正着。
那天的电影时间有点长,褚知白在过年时买的投影仪投出来的色彩过分精准,画面定格在屋檐上红艳艳的一片血上,在漆黑的空间里格外地醒目。
看到戴岚后,宋意手忙脚乱地就把投影仪给关了,他明显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