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70)
家里面还有个看起来三四岁大的小孩儿,正坐在客厅里面搭积木,见到唐蕴他们,忽然人来疯似的在沙发上蹦蹦跳跳,即使是奶奶阻止,他也依然当做没听见,好像是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唐蕴他们的注意。
小孩一只手握着积木,另一只手还握着大一片软化了的巧克力,跳一下,抿一口,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棕褐色的污渍,看起来脏兮兮的。
这世上有很多人恐同,但唐蕴认为,还有一类人是恐童的——包括他自己在内。
每当看到这种长相普通,邋里邋遢,眼神愚蠢,动作夸张调皮的熊孩子,他都发自内心地想要远离他们。
但作为孩子的奶奶,她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困扰,把孩子从沙发上哄下来,带他去洗手,擦干净脸上和身上的巧克力。
可是很快,男孩一张嘴,唇角又被巧克力涂满了。
唐蕴凑到匡延赫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喜欢小孩儿吗?”
匡延赫也小小声地回他:“还行,只要别把巧克力擦我身上就行,我会受不了。”
唐蕴有些小小的意外,毕竟匡延赫看起来像是会远离孩童的人。
“我觉得有点恐怖,这么个小祖宗摆在家里,每分每秒都得伺候着,一点自由都没了。”
匡延赫:“那你是不婚不育主义咯?”
唐蕴:“那是当然。”
阿姨熟练地把丢了满地的玩具收拾进收纳箱,为孙子空掉了的水壶接上温水,再督促他多喝水。
最后她去厨房洗了个手,唐蕴以为她的哄娃任务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她老人家又从果篮里挑了个翠冠梨慢悠悠地削起来,对着小孙子喊道:“宝,过来吃梨。”
唐蕴再也等不下去了,上前问道:“我想请问您一下,十一号晚上您都听到些什么了呢?”
阿姨抬头看了他一眼,削梨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就是楼上那个女人喊救命啊,警察都已经来问过了呀。”
唐蕴手握资料夹的一端,另一端抵在小腹的位置,问道:“具体喊了什么?您能再给我重复一遍吗?”
“一开始是两个人在吵架,吵什么呢,我听不太清,那个女人忽然一嗓子喊‘你放开我!再这样我要报警了!’那男的也吼‘你报啊!你有种就报啊!’然后我就听到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在扔东西。再后来就听到那女人喊‘救命啊,救命啊——’”
提起当晚的情况,阿姨的眼里还是充满了同情:“早知道是那么个情况,我就上去看一眼了。”
唐蕴核对着口供上面的信息,问:“您确定她一共喊了两声救命?”
阿姨说:“她喊了几声我不确定,反正我只听到了这两声。”
这时候小孩儿也开口道:“我也听见了!阿姨在喊救命,那时候我正在看《猫和老鼠》。”
小孩子就爱瞎凑热闹,唐蕴没搭理他,又问阿姨:“那您确定那个声音是张女士发出来的吗?”
“这个我没办法确定,我又不认识她。”阿姨似乎已经意识到唐蕴在找案件里的漏洞,又补充道,“但那是她家啊,不是她还能有谁呢?警方先前也来调过电梯监控了,那个时间段,就她和那个李什么的在家里,肯定是她在喊咯,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唐蕴从手机里翻出一段李晓博的录音,问道:“你听听看,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吗?”
阿姨一听就觉得这声音不对,那天吵架的男人声音很难听,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还有明显的地方口音,但录音里的却很年轻,普通话标准,但她很快又为这点不合理作了解释,毕竟是吵架,声音难听也正常。
“应该是吧。”
唐蕴又放了一遍给她听:“阿姨,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是应该啊。”
阿姨心想,反正警方那边已经调过监控,确认强奸犯的身份了,她倒不如再帮一把那姑娘呢。
于是果断道:“是他了,就是他喊的。”
阿姨的脸色从犹疑到笃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唐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确信这阿姨根本无法断定那是李晓博的声音。
他觉得有必要和阿姨科普一下了。
“阿姨,如果您不确定的话,可以说不确定,但不能撒谎,因为您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嫌疑人的指控,将来会递交到法官面前,如果您撒谎的话,就属于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轻则罚款拘留,重则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阿姨的小孙儿,意思是,要是您进去了,可就见不到小孙子咯。
那阿姨脸色立马变了,老实道:“其实那天听到的那个声音,是有点外地口音的……你放的这个没有,所以我不太确定。”
唐蕴和匡延赫对视一眼,觉得这事儿说不定真有反转了。
“那您大概是几点钟听到他们吵架的呢?”
“这我真不记得了。”
就在唐蕴失望之际,匡延赫忽然说:“是在看《猫和老鼠》的时候,阿姨您家电视机有浏览记录可以查吗?”
唐蕴犹如醍醐灌顶,朝匡延赫竖起大拇指:“有当刑警的潜质啊你。”
“小意思。”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十一号晚上的播放记录。幸运的是,那天晚上小孩儿只看了一集《猫和老鼠》,退出时间为七点二十分,一集动画片是七分钟。
再加上阿姨的回忆,基本可以将呼救时间锁定在七点十五分到二十分之间。
而在李晓博的口供中有提到,他是在七点十四分进入浴室洗澡的,之所以那样笃定,是因为他洗澡前给同事回了条消息,说自己现在手边没有电脑,文件晚点再传。
李晓博洗澡用时十分钟,期间总不能边洗边和张雨薇吵架。
但警方那边显然更倾向于报警人,所以并未对此疑点进行深究。
唐蕴保留好证据材料,和阿姨道了别。
俩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唐蕴还在翻找口供材料,决定再去李晓博买水果刀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一会儿去趟长桥路的赵二妹水果店。”
“好的,唐律。”匡延赫说完,恭恭敬敬地替唐蕴打开副驾的车门。
“这么客气。”唐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
“你忘啦?今天我是你的助理。”
唐蕴忍不住笑了。
俩人默契地上车,关门,扣上安全带。
匡延赫问:“时间节点不一样的话,张雨薇的口供是不是就不能用了?”
唐蕴解释道:“也不是不能用,只是证据有瑕疵而已,一般这样的证据会被退回到公安局,等待补充侦查,如果补侦再没有结论,那对于李晓博而言,就很有利了,我可以为他作无罪辩护。”
匡延赫感到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不需要赔钱了吗?”
他虽然不怎么懂法,但新闻没少看,很多和解的强奸案都是用钱解决的。
“都无罪了,还需要赔什么呢?”唐蕴笑了一下,问,“你知道民法和刑法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刑法要坐牢啊,民法不用。”
“是‘疑罪从无’这个基本的刑事程序规则,如果检方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可以证明嫌疑人有罪,那只能做出无罪的判决,但判决无罪,又不代表嫌疑人真的无罪。”
唐蕴的眉梢微微一扬,瞳仁乌黑,像宝石一般露着锋芒。
匡延赫想了想:“所以说到底,自由还是被视为人类最宝贵的东西,不能被轻易的剥夺。”
“匡总好会总结。”
匡延赫强调:“今天是匡助。”
“你真的好爱cosplay。”
过了红绿灯,匡助就说要下车去买一包烟,唐蕴让他帮忙带瓶水。
等了三分钟,匡延赫回到车上,递给唐蕴一瓶水和一支盐水棒冰。
车内开着冷气,唐蕴讶异地盯着冰棍:“还没有热到这种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