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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始无明(10)

作者:豆荚张 时间:2018-08-08 08:50 标签:甜文 青梅竹马

  安导游轻吁一口气,放开蒋韩勋,把自己手里剩的那颗茶叶蛋还了过来:“你吃吧,不过要到人多的地方再吃,这边的猴子很鬼的。走,快到了,我带去一间寺庙许愿,真的很灵。”
  蒋韩勋想起昨天杭州司机阿旭的话,笑了笑,道:“有多灵?”
  “就是灵,可以求发财得势,可以求升学升职,连求起死回生,都可以求!阿旭就给我求过起死回生,所以我现在才能带你去许愿。”安导游到了阿旭背后,倒是很认同阿旭的说法了。
  “这么厉害?那,”蒋韩勋抬头看向山巅,已经可以闻到香火的味道,他动了动唇,近乎喃喃自语地问,“求自由平等,两心相守,可以吗?”


第十二章
  登上峰顶,天空忽然飘起细雨丝,山上的寒气异常沁人。蒋韩勋的身体对此很敏感,他凝望着面前古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右手下意识按住了左边心口,缓了好一会儿。
  安导游察觉他的举动,有些担心地问:“蒋先生,你不舒服吗?”
  “没事。”蒋韩勋摆摆手,张了张口,就轻回答,“不太习惯山上的环境吧,太冷了,应该过一会儿就好了。”
  安导游听了,稍稍安心。又看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身体看起来也十分壮实,没再多想,领着他向最近的寺庙走去。
  天台峰上天台寺,香火旺盛,空气朦朦胧胧,分不清是香火的烟,还是山岚雾气。人们手里都拿着一把香,人多的地方比肩而行,言语却都很轻。
  安导游去取了两把崭新的香,给蒋韩勋递来一把,告诉他用法,又指指寺庙主殿:“你可以从这里开始,把你想说的话告诉佛祖。”
  从小在西方长大,圣诞节他没少过,教堂也没少进,少年苦闷时期还曾对神父述说自己心里的“罪”……但在佛前倾诉求愿,还是头一回。他仍犹豫着,香已经塞进他手里。
  安导游道:“拜完了主殿还可以去后面看看,后面人少一点,你可能会喜欢。晚一点,我们就在那边集合。”说着,他指了指寺庙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对蒋韩勋露出一个亲切柔和的笑,“去吧,等你出来。”
  这小导游看着弱不经风,又长得过分清秀,一不小心还会被自己手里的游客打主意,本该是个需人保护的主儿。然而他此刻的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说服力,仿佛能安抚人心,令人意定心安。
  蒋韩勋拿着那一把香,独自朝主殿迈去。
  殿内佛前,已经跪了一排有求于佛的人。蒋韩勋站在旁边略等了一会儿,等到两个空位,便学着别人的样子跪下。眼前偌大一尊佛像,他也不认得是谁,双手合十抬头凝望,但见佛像肃穆而和蔼,一双眼睛低垂,充满对世间的怜悯。
  蒋韩勋许不出愿望,片刻,只得低下头,脑子空荡荡、心中无所求,默然对这尊大佛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绕过大佛像找到通往后面的门。
  正如安导游所说,后面安静得多。庭中有和大门外一样的大香炉,但其中插着的香显然不如外面多。看起来,人们辛辛苦苦登上这天台峰,却往往连把一座寺庙逛完的耐心也没有。
  他把香放入香炉中,靠着别人的香燃烧的火来点燃。这时,他已经比先前熟悉得多,把手中香分了好几份,正好够将这个中庭的大小香炉都投一遍。
  蒙蒙细雨中,香火不灭,空气中都是它们的香气,这里确实是个让人凝神静气思考的地方。
  上完香后,他四下闲逛起来,不自觉间晃进一间禅房。这里一看就是人迹罕至之地,他原以为里面应该也有一尊佛像,不料,佛像没有,活和尚倒是有。
  这怕是到了寺内高僧的私人领地了,他忙倒着歉往后退。
  “施主,等等。”里面那尊“活佛”睁开了眼睛,望过来的眼神一如那些雕刻而得的佛像,温和、慈祥、和蔼,还有些看破了人与人世的淡然宁静。
  蒋韩勋闻言,只得顿住,回过身,正对禅房里的和尚,双手合十鞠了个躬。
  “相逢皆缘分,看你心里应是攥着一桩心事,不如来求个宁静。”说着,这和尚身体不动,只有手动,给蒋韩勋递来了宣纸和毛笔,“会写毛笔字吗?”
  毛笔字……蒋韩勋听着这三个字,不由自主蓦然有些颤栗的感觉。
  这属于五岁之前的记忆了,学习写毛笔字,还是他尚未在名字前加上“蒋”姓的时候。彼时生父健在,他因母亲早亡无人照顾,一直破例跟着父亲所在部队碾转各地。有时候部队离城市很远,连学校也没有,因此,他的启蒙教育都是父亲随性而为,用的是父亲童年时代所念私塾的那一套,其中毛笔字是必修课。
  后来,父亲在行动中战亡,他被蒋勤茂接入蒋家,开始接受西方教育,虽然也在学校课业外继续学习中文,但毛笔字这种越来越不合时宜的技能,是没了。
  许多年了,他再拿起毛笔,恍如隔世。蘸着墨汁的笔尖悬在纸上,心头颇不平静。
  “你写你的,不必示人。写完了投入香炉,从这个门出去,你就解脱了。”那和尚笑眯眯地说,一双眼睛被拉成一条线。
  说完话,他果然不再向蒋韩勋看,闭上眼兀自念经了。
  蒋韩勋顿了许久,才落笔。片刻后,放了笔,没等字迹干涸就卷起纸张,听这位和尚的,投入一旁的香炉中。炉子里有残香的星火,舔到了纸沿,马上缠上去燃起火焰,把整张纸卷成了灰烬。
  蒋韩勋看着那纸张完全融入炉灰中,才再次合起双手,对和尚鞠躬:“谢谢师父。”
  和尚睁开眼睛,道:“不用谢,这里只是借了你一个地方而已。时机到了,你在哪儿,遇到谁,都会走这一遭……现在,你心里静了吗?”
  蒋韩勋扬了扬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容,没有回答。
  和尚也不追问,捻着佛珠的手指抬起来,指向门口:“静了就出去吧,外面风景好。”
  蒋韩勋面对和尚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出去。
  屋里明明没有什么制暖设备,出了门,里外一对比后,却发现屋里格外暖和,而外面是真冬天的温度,乍一被包裹,冻得人发颤。
  他直接前往了安导游说过的集合地点。
  除安导游本人外,那里已经有三四个人了,包括先前对安导游心怀不轨的李姓游客。今天他倒是老实,虽然还是缠着安导游说话,但距离和态度都尊重得多了。看到蒋韩勋过来,他还抬手打了个招呼,也不见尴尬神色。
  几个人边聊天边等其他团员,人渐渐齐了,天空飘飞的雨丝这时也停了,天空光亮了许多,正好利于拍照。安导游先给所有团员拍了一张,接着在团员的要求下,又把相机给了一个路人,自己站到团员中间来合影。
  “你和阿旭说得对,这里的大佛真的很灵。”蒋韩勋微微倾身,对站到他旁边的安导游轻声道。
  安导游听了,面露喜色,扭头冲蒋韩勋笑问:“真的啊?”
  “当然。”蒋韩勋回了他一个笑,相机在明亮不够环境下自动开了闪光,似乎正好闪到了他脸上,使得那笑容格外灿烂。
  大合照拍了好几张供选择,大家又在周围玩了一会儿,安导游就挥着旗子招呼大家一起下山了。大家集合到一起,他照例拿着手里的名单念名字,人群中接连回应“到”。最后念的是“蒋韩勋”,等了两秒,没有听到回应,他才抬起头。
  “蒋先生呢?”
  众人听了,也才反应过来,都看看自己左右,都没有蒋韩勋。
  “在那里!还没过来呢!”有团员眼尖,看到了仍在刚才拍照处坐着的蒋韩勋。
  安导游示意大家等一等,跑到蒋韩勋身边:“蒋先生,我们要下山了,你……”话音未落,他骤然发现蒋韩勋的脸色苍白得骇人,额角还渗着豆大的冷汗,“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蒋韩勋吁了口气,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轻声问:“能不能给我找个缆车下山,我可能不太好。”
  “勋!”
  蒋东维在梦里打了个颤,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在梦外也打了个颤。他瞪着房间的窗口,外面有光透进来,仿佛照进他的脑袋里,把里面残存的梦境画面迅速清扫干净。在睁眼一霎那还无比清晰的画面,很快就如烟消散了。
  梦境画面消失的过程中,他像是眼睁睁地再一次看着蒋韩勋从很高的山崖坠落。那是个很荒谬的场面,蒋韩勋坠落山崖,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可脸还是那样清晰,清晰地可以看到一张一合的口型。
  “再见。”
  再见个屁。
  蒋东维大喘了一口气,心脏在砰砰跳,太阳穴也突突地活跃着,整个人从生理层面,前所未有地暴躁和焦虑。房间里的时钟却不受主人影响,依旧在匀速嘀嗒嘀嗒个不停,这提醒了他看时间:凌晨四点整。
  冬天的凌晨四点,天空还黑如泼墨,不是早起的时刻。
  他翻了个身,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几分钟过去,刚才的噩梦早已经消散殆尽,那股烦躁却仍然没完没了,搅得他半点睡意也没有,干脆起来点了根烟。
  桌上的手机有资讯软件没关后台,即使凌晨,也兢兢业业随时给人推送最新的、紧急的消息,屏幕亮起光芒。他瞟了一眼,拿过来粗粗浏览一下,转而跑去看和蒋韩勋的对话框……还是一条回复也没有。
  几天了?四天还是五天?不对,已经第六天了。
  人跑到哪里去,能六天都没有信号?起初,面对石沉大海的信息,他的确是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的,然而眼下到了第六天,再怎么自欺欺人,这个理由也兜不住了。
  蒋韩勋就是成心不理他。
  想到这里,他更烦躁了,感觉心跳得厉害,甚而无缘无故发起慌来,连手脚都有些冰凉。他茫然地对着夜幕,思绪乱七八糟地飘出去。良久,他拨通了蒋锡辰的电话。
  “喂,大哥,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你不睡觉啊?”
  蒋东维揉了揉太阳穴,肃声道:“我不听你小子扯皮,如果我到北京的时候,你不能告诉我勋在哪里,你会哭的。”
  蒋锡辰一惊:“大哥……你这是要回来?为了勋哥?”
  蒋东维:“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夸张,不像你。”蒋锡辰否认。
  蒋东维口气十分郑重地重复道:“必须找到他,你别忘了,现在是十一月,是他身体最敏感的时候。”
  闻言,蒋锡辰也顿时紧张起来,忙应声:“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找到他的,保证不让他一个人流落在外面。那……大哥,你什么时候到?”
  “自己查一下最近到北京的航班。”蒋东维没好气地说,直接挂了电话,坐在床边,难得地自己动手查起航班来。


第十三章
  蒋韩勋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做个了漫长的梦,长到他自己的潜意识都在对自己说,该醒了。但是他醒不来,沉重的眼皮好像被黏在一起,他费尽力气也只掀开一条缝,漏进来一点点光线,还有模糊的人影……接着就又沉入梦境。
  梦里面,他不断在五岁和十五岁之间切换。
  五岁,他跟在父亲韩彬身边。那年秋季,他们驻在一座南方沿海小城的山间,韩彬带领的小队肩负一项重任。他那时候太小,对韩彬和他战友的任务尚没有理解能力,只记得自从驻进山里,那个小队每天的训练就比别人辛苦严苛。
  有人对韩彬说:“以后再带着小勋,就过分了。你自己出点什么事,好歹算个光荣殉职,孩子跟着你看这些,算怎么回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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