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之春(17)
作者:魏丛良
时间:2018-12-17 20:06
标签:兄弟 年上
的确是丢,林鹿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团向之暨不需要的垃圾。
在机场的时候,助理送他,他推着行李,过检进去的时候,不停地回头张望,却只是失望垂眸。
好在他从来都不是生活无法自理,要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人。他所有的软弱只会在向之暨面前显露,可向之暨不要他了
林鹿把脸埋进围巾里,柔软的布料扎在皮肤上,鼻子很酸很酸,他忍着哭意,慢慢走了进去。
助理从机场大厅里出来,便看到向之暨僵立在玻璃滑门外,冷风扑面,黑色大衣被风吹刮翻滚,他看着某处,视线里夹杂着太多的酸楚,面色似被一层冰雪覆盖。
“向先生?”
助理疑惑的喊了一声,向之暨一顿,回过神来,他昂起头,看着昏暗阴蓝的天,一片雪花掉进了他的眼里,刺痛冰冷。
打了个哆嗦,向之暨的喉结浮动,助理听到他微哑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三个字,“十五次。”
他面露困惑,向之暨扯开嘴角,自嘲道:“他回头找了我十五次,每一次我都想上去,拉住他对他说,算了,别走了……但我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我家孩子出国留学的时候,我也是这个感觉,舍不得啊,可再怎么舍不得,也要放手。”
助理这般说着,向之暨叹了一口气,挑出“放手”两个字,重复了一声,随后低下了头,“也是,算了,回去吧。”
转过身时,鼻尖沁上了一片雪花,向之暨的脚步停顿,他侧头问:“等林鹿到了之后,你替我提醒他,让他多穿一些衣服,按时吃饭,生病了不要硬撑着,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您自己怎么不说?”
“我?他正和我不开心呢,我怕他不听我的。”
向之暨声音渐弱,助理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般表情,好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茫然无措失神在那个瞬间尽显在他的脸上,他轻叹道:“伦敦的冬天很冷的。”
抵达伦敦的前一个星期,林鹿的生活被各类陌生的事务充斥,那种胃部收紧焦虑的感觉,像是回到了父亲刚去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认知里逐渐明白,以后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时候。
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语言,格格不入的自己,林鹿“水土不服”的后遗症,一点点侵略着他。
他被横插进入学校,课程根本跟不上,艰涩的理解着书上的意思,自学的画画技艺也成了可以被人嘲笑的对象,在这里没人说他画的好,没人会像向之暨那样,夸他聪明有天赋。
在适应阶段的生活,就像是被弹药轰炸而来,他连逃都逃不了,留在这鸡飞狗跳的生活里,忙碌到没有时间去想向之暨。
是过了大半个月,才稍微适应下来,能够喘息了。
脑袋里重新导入向之暨时,是在素描课上,男模特是隔壁表演系的学生,高大的身体裸.露在他们面前,皮肤上分布着几块纹身,大小不一。
炭笔勾勒轮廓的时候,目光掠过那块拓上黑色`图案的腰腹,侧腰的线条很美,纹身图案融合在皮肤上,映入他的眼里,而后被他描绘在画纸上。
林鹿的心里有什么缓缓流过,他想起了,曾把小鹿纹在了腰上,那个口是心非的人。
向之暨让他冷静,在最初的情绪失控后,崩溃的心,一点点收复失地,他开始慢慢明白,他之于向之暨,是无法凌驾于“兄弟”这两个字上的。
伦敦的冬天很冷,一个人在异国的心很冷。
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醒来,洗漱穿衣,吃下昨天买好的面包,去学校上课,一整天的课压得他喘不过气,脑袋昏昏胀胀的从学校里出来,抱着自己的画板颜料,还是生疏的乘坐地铁。
下了地铁在路过的便利店里随便买了些吃的,回到公寓,在房间里发了会儿呆,脱去外套,躺在床上,昏睡了片刻,又想起课上还有一些不大理解的地方需要查字典,慢吞吞起身,翻找了很久,抬起头看时间,已经到了深夜,日复一日是这样。
开始想向之暨后,思绪就不受控制,拿起手机看着向之暨的头像次数逐渐频繁,他发着呆,盯着打开的对话框上的备注。
那里的备注名不是什么哥哥,也不是向之暨的名字,而是……我的船长。
把一个不会游泳惧怕大海的人称为船长似乎有些好笑,可林鹿就是这么想着的。
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称呼,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之后,当再也忍不住时,他开始试着给向之暨发送信息,隔着半个地球,要说的话在按下“发送”后,被传达到了另一端。
像是在唱单簧,他在另一头兀自絮叨着自己的事,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早上好晚安,到后来分享自己遇到的事,吃了什么,天气很冷,想吃火锅,画画好难想要放弃又不想放弃……
各类乱七八糟琐碎的事,还有包括……我想你了。
“向之暨,我好想你。”
按下发送的时候,他不会知道,远隔了大半个地球的接收者,每一条都有在认认真真看着,逐字凿进了心里。
可他不能回复,看到生病看到哭了看到好累,此类的字眼,明明心里担忧急切,却不能回应。
他找人看顾林鹿,了解他的一切,默默观望,在八个小时的时差之外,他对自己说,再忍忍。等到林鹿不再迷恋这段感情,等到林鹿有了自己的人生,等到他真正的失去林鹿,就好了。
28
来年春天,林鹿已经基本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他能够高效地完成课作,流利对话,熟练的乘坐交通工具,假期时一个人去威尔士。
他的生活似乎在渐渐好转,单向的信息发送逐日减少,慢慢的连早安晚安都消失不见,最后画下休止符号的是两个字“再见”,而后他把置顶的对话框取消,向之暨的头像逐渐沉没在了大片纷杂的信息里。
他对自己说,你看,有时候忘记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说再见就能再也不见,谁都不是谁的唯一,离开之后的保质期一日日减少,最后就真的不会留恋了。
四月祭祖,学校正好是复活节假期,清明节前夕,向之暨与林鹿在对话里进行了这大半年来第一次交流,简短问候,称述事情,林鹿轻声应着,语调微疏,“好的,我会回去,嗯,知道了,我会小心,好,放心吧……哥哥。”
最后两个字,舌尖抵在下边的牙齿间隙里,后舌微颤,声音从喉咙里震出。
向之暨坐在沙发上,呆钝数秒,意识回笼,他扯开嘴角,又添了一句,“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后,向之暨倒入沙发里,抬起手,手背覆在自己的眼上。
此刻,他应该笑的,毕竟一切如他所愿了。
可他没有,眼睫不知何时湿润,高大的似乎能抵御一切的身体蜷缩颤抖,被他硬生生撕开的心尖肉,似乎发生了凝血障碍,鲜血直流,再也止不住了。
魏丽早早就来到了老宅,她让向言去胡同口候着。
向之暨是在下午三点到的,向言把他迎进屋,左右张望着问:“林鹿呢?”
“应该还在飞机上,他大概得晚上才能到这边。”
向之暨说着,向言接口道:“他自己过来?”
“他说他认识路,不让我接。”
“你们兄弟俩怎么不亲啊?”向言打量着向之暨。
被问的人皱起了眉,“俩兄弟要有多亲,他又不是小孩了,一个人都能在伦敦生活了,下了飞机还要我去接?”
“哥,我还真搞不懂你,我要是有个失而复得的弟弟,我肯定是捧在手心里的,你怎么还要把他送到国外去?”
向之暨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大约是十一点左右,下起了夜雨,春寒料峭就是此刻,雨水淅淅沥沥落着。
向之暨抿着烟,站在屋檐下,白衬衫被风吹皱,他单手插在黑色长裤口袋里,眯着眼,捏下手里的烟夹在指间。
他走过长廊,雨水从瓦檐边缘落下,是有些冷的,向之暨踩过积水的浅坑,走到大门口时,抽出放置在门侧伞架上的的长伞,黑色的伞面被撑开,推开木门,朝外走去。
在裹挟着寒意的春雨里等了许久,站在胡同口的阴影处,时不时的低头看着时间,计算着来程,估摸着林鹿什么时候到。
他来的时候,向之暨侧过身,把自己埋进了那片昏暗之中,收起的雨伞成了一段黑。
林鹿撑着一把透明长伞,背着一个帆布双肩包,走在那整片的潮湿水汽里。
向之暨悄悄看着,慢慢后退。
林鹿是半夜时到的,所以一切都很小声,轻轻推开了门,凭着记忆找到了之前住过的小院子。
记得当时是两个怕鬼的胆小鬼瑟缩一晚上,彼此念佛祷告安慰着,又被呼啸而过的风和婆娑树影吓得半死。林鹿想起时,笑了笑,他径直走过向之暨的房间,推开自己的屋门,走了进去。
几乎是奔波了一整天,林鹿把包放在桌边,脱去外套丢开鞋子,便爬上了床,卷着被子,闭上了眼。
第二日,被雨水浸泡了一夜的老宅,散发出腐朽沉木的气息,葱茏的枝叶轻轻一碰便是落下大片水花,林鹿起得早,洗漱完了之后,站在小院子里,看着树叶上晶莹水珠发呆。
向之暨推开屋门出来,他是刚刚醒,晃着肩膀,拖着步子,是六亲不认的脸,起床气弥漫周身,高大的身体摇摇晃晃横穿过小院时,蓦地顿住。
在晨光下,强撑着睁开眼皮,定定的看着跟前站着的人。
瘦了很多的林鹿抬起巴掌大的脸,五官没有肉裹着,在微光里剔透到近似脆弱,向之暨眯着眼,林鹿睫毛轻颤。
春天的蝴蝶飞扬,杨柳飘絮混杂,空气里的泥腥味和青草交融,在一切的春日印记中,向之暨如愿听到了林鹿与他面对面时,第一声“哥哥”。
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心口大坝再次崩塌,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痛过一次的地方还会在痛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永远都会痛。
“早上好。”向之暨的声音微哑,林鹿朝他笑了笑。
向之暨尽量让自己若无其事些,他站在林鹿身边,两人之间隔了两颗心脏的距离,他伸展手臂,双手在背后拉扯,发出骨头交错的声音,林鹿朝他投去视线,向之暨说:“晚上没睡好,骨头都僵了。”
“是又闹鬼了吗?”向之暨听了一愣,低头瞧着林鹿,视线垂直而下,错落过他的睫毛和微翘的鼻尖,抬起头时,漫不经心轻轻眨了眨。
“没,没闹鬼。”
“那就好。”
林鹿点点头,收回目光,垂眸扫过向之暨穿着拖鞋的脚,他说:“我先过去了,哥,你也快些过来吧。”
他这般说着,便转过了身,向之暨抓了一把头发,在原地停顿了几秒,僵直的后背缓缓松垮下来,慢吞吞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林鹿走到前院,向家的人已经都在了,魏丽看到林鹿,愣了愣,随即笑道:“小鹿,快过来,坐这边。”
林鹿朝她点点头,他不大熟练的唤了一声阿姨,而后坐过去。
魏丽看着林鹿时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上回说了那样的话,把兄弟说成了恋人,早上见面时,魏丽就小声的和林鹿道了歉,她一个长辈和小辈致歉起来也毫不含糊,林鹿脸颊微红,摇着头说没关系。
向之暨是最晚到的,向言埋怨道:“哥,我们就等你了。”
“知道了,我不是过来了吗?”向之暨走到他身边。
向言很好心的拍了拍他和林鹿之间的空位,抬起头道:“快坐下来,专门给你留着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手臂挨在林鹿肩膀上,位置的间隙有些小,林鹿挪动椅子,往一侧坐过去了些。
早饭是各类点心粥饮,林鹿拿了杯豆浆,温热的甜味弥漫于味蕾,他放下了杯子。
碗碟里被夹进来一个生煎,林鹿抬起头,向之暨侧头说:“你怎么都不吃?多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