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17)
这本册子显然常常被主人翻阅,其中一页还被折了一个角,上面有几行被红色圆珠笔重点标注了出来。
“……第十条,遗产按照下列顺序继承:第一顺序,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顺序:兄弟姐妹……继承开始后,由第一顺序继承人继承,第二顺序继承人不继承。没有第一顺序继承人继承的,由第二顺序继承人继承……”
尤其是“没有第一顺序继承人”的“没有”两个字,被红笔打了无数个圈,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看起来仿佛是一块殷红的血迹,无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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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了漫长的审讯后,詹佳兴和詹胜男终于归案。
特案一组的任务也顺利完成,耿志忠大发慈悲,赏了几人一整天的休假。
宁海市临海,不仅有着省内最漂亮的白沙滩,还有数不胜数的各色美食。路铮之前还从来没有来过宁海市,这下案子结了,正好想起之前去搜查詹佳兴家里时答应过唐邵源的要请他吃海鲜的事儿,便索性一起问了下魏雄风和耿志忠两人要不要一起来。
不出意外,耿志忠这个女儿控自然要赶回省城陪闺女。让路铮颇为惊讶的是魏雄风这个有局必凑的小酒鬼竟然也说要回省城。
“哎!”魏雄风一边忍痛拒绝,一边颇为崩溃地吐槽:“我得赶紧回去相亲——母上大人发话了,这次再不去,就把我从家里撵出去。烦死了,我这还没三十呢,明明还只是个小鲜肉啊!”
一边的真·三十岁·老男人路铮:……
“有人帮你介绍还不好?”他笑嘻嘻地拍了拍魏雄风的脑袋瓜:“珍惜吧,我想有爸妈帮我张罗张罗还没机会咧。”
一旁的唐邵源:……
“哎,再见了,我的皮皮虾!再见了,我的梭子蟹!”魏雄风夸张地哀叹了一声,神色委顿地钻进了耿老大的白色轿车。
耿老大的小车呼啸而过,路边只剩下了路铮和唐邵源两个人。
“走吧邵源。”路铮颇有兴致地吹了个口哨,冲唐邵源挥了挥手:“到底还是咱俩有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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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金灿灿的圆月,在明亮的月光照射下,宁海市的海滨浴场显得特别柔和,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离去,只余下潮水阵阵击打着沙滩的声音。
距离海滩几百米的地方是一排架起来的塑料棚子,此时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客来客往,氤氲的热气飘上天空,在逐渐变凉的海风中凝结成一片白雾,仿佛是一缕袅袅的炊烟。
“刺啦——”一声响,一个铁盘子被重重放在桌上,盖子掀开,一股子鲜香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盐烤生蚝!兄弟慢用!”海鲜大排档的老板说话劲儿劲儿的,有种讲相声的味道。
路铮伸出手指头挑了个大个儿的捏到了唐邵源的盘子里:“尝尝看。”
唐邵源道了谢,用筷子戳了戳面前雪白滑嫩的蚝肉,似乎有点无从下手似的。
“邵源原来从来没来过宁海吧?”路铮看到之后笑了笑,伸手掰过他面前的生蚝,用筷子一撬,雪白滑嫩的一块蚝肉就被完整地挖了出来。
“啊——”路铮举着筷子把蚝肉夹到了唐邵源嘴边。
唐邵源瞬间脸色爆红,在氤氲的烟雾和昏黄的灯光下不是很显眼,但是还是被路铮注意到了。
“哈哈,别慌,我这筷子没用过。”路铮看着他有些尴尬的神色,还以为他的洁癖的老毛病又犯了,笑了笑,颇为体贴地摸过一个干净的小碗,把蚝肉放了进去推到了唐邵源面前。
唐邵源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蚝肉,心里把刚刚没沉住气的自己暴打了十八个来回。
“这次的案子,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唐邵源暗自懊恼,赶紧换了个保险一点的话题,开始聊工作。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路铮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冰可乐,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结案当天下午,田子尧大队长就带着几个得力手下和特案组四人一起去了宁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探望詹家三兄弟的母亲。詹老太太虽然已经年逾八十,却有一张白净的盘盘脸,显得相当年轻,只是如今生活突遭巨变,她飞速地消瘦了下去,两腮凹陷,看起来很有几分憔悴,倒是真正的开始像一位老年人了。
“作孽啊……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老太太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眼泪不停地流。面对前来慰问的警察们理也不理,路铮几人发现她的精神状况并不是很稳定,便留下探病的果篮早早离开了。
“老太太可怜了。”唐邵源说道。
前几天还在和儿女共享天伦之乐,短短几日之内,三个儿子还有一堆外孙孙女死的死,犯事儿的犯事儿,最后一个除了一个三儿媳妇,竟是谁都没剩下。
几十年的兄弟情谊,却因为仇恨的不断堆积而最终土崩瓦解。
路铮听罢,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摇曳的灯光,没喝酒竟然也有些醉了起来,面前的唐邵源静静地看着他,让他忽然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唉……其实我本来,也应该有个兄弟的。”
第19章
“哥,我有点害怕。”
“不怕,我在下面托着你呢!”说话的小男孩身上穿着一件灰蓝色的短袖衫,沾了好几块灰印子,约莫四五岁年纪,看着怪淘气的。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穿草绿色短袖衫的小孩儿,正在试图翻过一面矮墙。
这面砖头墙上面有不少镂空的地方,还算比较好使力气。绿衣服的小孩抖了半天爬到了墙顶,跨坐在顶上大喘了一口气。
“先别下去,老实坐着等我。”
墙外蓝衣服的小孩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声,后退了几步助跑,然后噌地一下窜上了墙。他的爬墙技术显然比绿衣服小孩熟练多了,三两下就爬到了顶上,然后几乎没有怎么停留,就身手利落地跳了进去,转个身伸开手臂,然后绿衣服小孩便驾轻就熟地往下一蹦,跳到了他哥的怀里。
跳下去的地方野草丛生,是一所乡村小学的围墙角,此时是周末,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蓝衣服小孩大胆地从草丛里扒了出去,大摇大摆地晃上了操场的煤渣跑道。
“哥,哥,哥!”绿衣服小孩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你等等我。”
“咯咯咯个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老母鸡咧。”蓝衣服小孩嘴上吐着槽,脚步却立刻慢了下来。
两人开开心心地奔到了煤渣操场的一边,那里有个铁质的支架,上面用铁链子平吊着两个旧轮胎。穿着蓝色衣服的哥哥很是兴奋的样子扑到了轮胎上。
“上去吧阿直,我推你!”
被叫做阿直的弟弟很是了解自己的哥哥,颇为懂事地说:“哥,你先上去玩吧。”
蓝衣服小孩儿也没客气,笑容满面地爬上了轮胎秋千,白净的脸蛋儿上挂着一个甜甜的酒窝:“那可说好了,你不能反悔啊!”
他显然很喜欢秋千,坐着玩耍了一会儿后,又叉着腿站到了轮胎上,整个人以一种吓人的姿势踩在上面,微微扎着马步,相当灵巧地晃着轮胎,越荡越高。
“哈哈哈哈哈,阿直,看到了吗!”
铁架子下面叫阿直的小男孩推了几下之后就松了手,站在一边,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越飞越高的哥哥:“看到了,哥你可真厉害!”
蓝衣男孩被自己的弟弟夸奖得飘飘然,得意地抱住了铁链,轮胎晃荡了几下,像钟摆一样缓缓停住了。
“哥,咱们玩躲猫猫吧。”阿直见自己的哥哥从轮胎上跳了下来,两眼迸出喜色,赶紧贴上去撒娇一般地说。
“好吧,你先藏,我数到一百。”说这话的时候,蓝衣服的哥哥脸上表情有点小无奈,好像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似的。
阿直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指使他哥蹲下身子捂住眼睛,撒欢儿似的往那边陈旧的小教学楼跑过去了。
“哥,我等你来找我。”奔跑的绿衣男孩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教学楼的楼梯口,只有声音还模模糊糊地传过来:“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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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等你来找我。
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路铮抬眼望去,白沙滩的尽头仿佛有一个身穿绿色上衣的小男孩欢快地笑着跑过,银铃一样的笑声消失在了灯光和黑暗的交界处,伴随着起伏的潮水声音,逐渐飘远了。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烟雾掩饰下稍微用指头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唐邵源看着明明暗暗的灯光下的路铮,感觉自己仿佛发现了他的又一面,“路铮”这个人不再是他心中一个平面化的影子,而在日日相处中逐渐丰满起来,有了血肉,变得更加鲜活灵动。
也更加让人心疼了。
“你弟弟,是丢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缓缓地伸出手来覆盖在了路铮的手背上。
路铮心情正低落着,一时没有注意到手上的异样:“不算是……唉,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用手揉了一把自己额角那道看不出来的浅浅疤痕,转头看向了右手边的白色沙滩:“其实我……诶?!”
唐邵源被他的低声惊呼给下了一跳,手上不自觉地一用力,竟然紧紧地把路铮的手给攥住了,手心里触感温热,一瞬间让他心跳如鼓。
要不要放开?要不要放开?
唔,好像师兄没有注意到……还是再捏一会儿吧……?
“邵源,邵源,快看那边沙滩上。”路铮急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顺着路铮手指的方向一扭头,唐邵源也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此时还是夏天,夜风凉爽,有不少宁海市的市民拖家带口的在白沙滩附近踏浪嬉戏,而在路铮他们两人的视线所及之处,有一对姿态亲昵地靠在一起的青年男女,正在沙滩上散步,男子肤色白皙,身形瘦削,脸带笑意,女子神态依赖,模样秀美,穿着一条收腰的雪纺连衣裙,一双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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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邵源看着面前电脑屏幕上的折线,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打碎重新塑造了一遍。
“师兄,”他拎着打印出来的几张比对图找到了刚从苏铭和詹家兴家里搜查回来的路铮,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绝对猜不出我发现了什么,刚刚给闻姣肚子里的孩子做了羊水检测,发现那个孩子……”
“是苏铭的。”
“是苏铭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唐邵源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了一下,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路铮笑了:“天啊,邵源,咱们俩为什么总是这么心有灵犀?”
笑完他又继续补充道:“我在闻姣家的抽水马桶水箱里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这就放给你听听。”
唐邵源点点头,嘴角上翘,忽然挑了挑眉毛,把手里的一张打印出来的表格递到了路铮面前:“听之前也给你看个很好玩的东西。”
路铮低头一看,是一张DNA比对结果的曲线图。
“想不到吧。”唐邵源充满感慨的声音从他耳边飘进来:“这个苏铭,居然和詹佳和之间存在亲子关系。”
等等,这苏铭不是詹胜男的男朋友吗?又怎么成了詹胜男二叔的儿子?
路铮觉得自己的三观也碎了一地,需要捡起来揉吧揉吧重新塞回自己的脑袋里理顺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