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安可(34)
殷海莉比自己这不谙游戏规则的弟弟想得远:“就算你与柳粟同时发声明,承认是以恋情炒作新戏,感到受了欺骗的观众也够你喝一壶的。何况柳粟现在这个情况,肯不肯配合你发声还不一定。她要咬定了自己就是你的女朋友,你会死得更惨,更快。”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汪司年脸色登时一片灰白,他结巴着问殷海莉:“那……那怎么办呢?”
其实看到热搜不多久,殷海莉就想到了一个能令大部分人满意的解释:“要摆平这个新闻也很简单。热搜上的那些照片我看过了,实锤牵强了,说搂抱可以,说拉扯也行。涂诚不是跟柳粟有过一段纠葛,也闹上过新闻的?你就说你正为女朋友的伤情难过,结果意外发现身边那个保镖就是当年性骚扰过女朋友的混蛋,你一时激愤,就跟他大打出手了。”
汪司年早没了主意,懵大了一双眼睛,茫然自语:“可……可如果这么说,他一定再不会原谅我了……”
“他现在也没原谅你。”殷海莉说服人的本事是一流的,找准蛇之七寸,对汪司年苦口婆心地劝,“这么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就是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打一架罢了。比起一个特警在执行任务时跟受他保护的证人上了床,这个理由反而对他的负面影响更小吧。”
见汪司年良久没有说话,殷海莉吩咐助理,掏出一份新专辑的企划书,让她递给了汪司年。
殷海莉说:“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不是开玩笑,公司已经准备向版权公司为他邀歌了。”
不比以前那些空头支票,专辑概念与企划方向都已经有了,针对他目前的声音条件,尽可能地扬长避短。最重要的是这张为汪司年打造的专辑,拟邀了他心仪多年的制作人,在音乐界的地位跟在电影圈里的大周一样。
机会真的到了眼前,说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
汪司年握着企划书的手轻轻打颤,眼睛再没从上头挪开过。一瞬间,他听见了观众们齐声高喊“安可”,恍若隔岸花影,美而不可即。
对方的反应在自己预料之中,殷海莉趁机抛出杀手锏:“就在我们这次内部会议之前,公司已经登陆你的微博账号,第一时间辟谣了。”
手里的企划书掉在地上,汪司年瞠目大惊,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什么!”
“他为柳粟可以一力承担,为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殷海莉用力按压住汪司年的肩膀,阻止他去做出不可挽回的傻事,“涂诚这些天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为了一个已经抛弃你的人,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汪司年挣得过殷海莉,却挣不过另外两个高头大马的男人。
殷海莉交代他们看着他,最后给汪司年下了死命令,公司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你要想解约,也先看看你的违约金赔不赔得起。
尹白屋外的那棵大树下,涂诚胁下夹着头盔,滑动手机,然后看见了从汪司年的微博账号上发出来的“辟谣”文章。
只是打一架而已,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很快,舆论的重点又一次偏了。
公众们纷纷开始质疑:为什么一个性骚扰过女演员的劣迹警察还能留在人民公安的队伍之中?又岂能把社会稳定与人民安全交托给这样的人?
不知哪个眼尖的狗仔扭头看见涂诚,拔高喉咙喊了一声:“那边!那边好像就是汪司年‘狂追’的肌肉美男啊!”
涂诚足够打眼,明星里都鲜见那么挺拔英俊的,所以所有狗仔都循声看见了他。
霎时间,乌泱泱一群人朝他扑了过来,跟打冲锋似的,你争我夺,边扑边喊。
涂诚戴上头盔,跨上机车,在人群扑来之前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路飘扬的烟尘。
坊间对汪司年的解释还是认可的,偶有质疑的声音,也很快淹没在浩浩荡荡的水军之中。于是,全部压力都转移到了涂诚与汉海市局这边,天天有仇视公权的人叫嚣着,要市局一个确切答复。
就连阿妈都忧心忡忡地打来电话,问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往事重演,她急得几宿没合眼睛。
没事。涂诚淡然地安慰母亲,真的没事。
想想也挺有意思,他再一次被抛到了风口浪尖,周遭各种声音层出不穷,好奇的、关切的、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然而不比上回柳粟还哭着跪着来求他,汪司年那边彻底没了音讯。
涂诚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不比上回蒙受冤枉之后他曾陷入短暂的暴怒之中,这次他不觉得愤怒,只是感到好笑。
好好一颗铁硬的心,非要为一个人化成水柔成棉,结果却被对方撕扯得鲜血淋漓,能不好笑么?
沸沸扬扬的舆情终于惊动了上头,涂诚被喊进了领导的小会议室里,面对三堂会审,一言不发。
这件事情张大春自认再清楚不过,急了:“诚子,我提醒你,现在不是耍脾气逞英雄的时候。这事情要是有隐情,你要是有委屈,大可以说出来。”
这件事情未必不能公开对质撕破脸,然而殷海莉对涂诚的拿捏非常精准,对心怀歉意的女孩他尚能一肩扛下所有,对真心喜欢的人,又怎么舍得毁了他的前途。
只是,一个伤处被连捅两刀,终究躲不过重蹈覆辙四个字。
涂诚轻轻一动嘴角,露出一个不知是讥诮还是自嘲的笑来:“无话可说。”
局长终于放话了:“行了,你先停职吧。具体怎么处分等局里开完会,再通知你。”
这是一个连交警上网唱一首《忐忑》都会被辞退的年代,涂诚屡次使警队蒙羞,领导们当然有理由生气。
“不必麻烦了,”涂诚站起身,来到局长身前,垂下眼眸淡淡地说,“我辞职。”
第三十五章 重演(二)
卢启文密切关注着这场风波的走向。市局发声说涉事刑警已经主动离职,他通过公安内部得到消息,是真的。
喻信龙已经潜逃了,公安那边问过他一些问题,态度很和善,只把他当作证人,毕竟没有切实证据。
老天爷也奈何不了他,卢启文处处春风得意,偏偏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心里总还惦记着那个不识抬举的汪司年。所以他不要主动送上门来的楚源,倒纡尊降贵,去了尹白的住处。
“司年在呢。”尹白给卢启文开了门,对案情一无所知的他还似见到救星到来,对卢启文说,“卢总你好好劝劝他吧,再这么下去人都活不成了。”
卢启文一脸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喊了声“司年”,就往厅里去了。
那天殷海莉离开,他就结结实实地病倒了,发烧烧了三天,今天才好一些。
汪司年蜷睡在沙发上,一米八的个头竟瑟缩得很小,他好像已经被彻底打击坏了,整个人干干巴巴的,不喜兴也不精神。听见有人喊自己,他茫然地回头望着对方,半晌才转溜了一下眼睛,怀疑地问了一声:“文哥?”
眼前的人影像雾像雨又像风,这几天滴水未进,饿得眼都花了。
事已至此,产生的恶劣后果是不可撤销的,汪司年没脸再见涂诚,同样也不想看见自己,思来想去,好像还是病着痛快一些。
探探额头,真是烫的。卢启文像拍哄一个小孩儿那般,又在汪司年肩头轻拍了拍,笑着问他:“被禁足了?”
汪司年摇头又点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卢启文朝汪司年递出一只手掌,唇边笑意加深一些:“快起来,带你出去散散心。”
汪司年懒洋洋地爬起来,问他:“去哪里?”
卢启文笑着反问:“你想去哪里?”
汪司年又软倒下去,嘴里哼哼唧唧,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让我烂在这儿吧,哪里也不想去。”
卢启文再次大笑,直接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
汪司年似被缠得没了辙,想了想,终于松口说:“要不就去深圳,好久没去你家了。”
汪司年迷恋卢启文那会儿,卢启文已经把事业重点从香港转向了内地,分公司开得各地都是,但大本营一直在距香港不远的深圳。
汪司年在汉海时住的是卢启文名下的天玺豪园,在深圳那会儿也留宿于卢宅。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却早已没了当年的心境。
跟记忆里没什么差别,还是那床那柜那桌那椅,连带着屋子里的古董都没变化。卢启文酷信风水,家宅的布局都请高人指点过,不可能轻易改动。
汪司年四下看了看,从厨房走到客厅,又上二楼,卧室书房都转了一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一时又说不明白。
汪司年在卢宅住了三天,每天晚上卢启文都会敲他房门,来道一声“晚安”。
卢启文这声“晚安”寓意深刻,通常还伴随着热辣滚烫的眼神与饱含水分的嗓音。
都是成年人,跟人回家的含义不言而喻,不怪会产生那方面的欲望。到了第三天晚上,卢启文再按捺不住,索性直接上床,不由分说地就压在了汪司年身上。汪司年人往后躲,口中连连推搪着:“上一段感情伤我太深,我还没做好准备……”
鳖在瓮中,卢启文也不心急,毕竟要他心甘情愿地归属,强取豪夺哪有意思。他强忍下灼灼欲火,冲汪司年温存一笑:“只要你记得,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就好。”
然后附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又道一声,晚安。
待人走后,汪司年长长吁了口气,他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摸出自己的卧室,又来到了卢启文的书房里。
上回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在书房里左顾右看,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窗外月光大亮,即使房间没有开灯,视物也很轻松。书房的装修风格偏中式,大体是原木色与黑白灰三色交融,黑色大理石桌上摆着几本书与一只二十多厘米长的黄铜鎏金蟾蜍镇纸。汪司年随手拿起这只蟾蜍镇纸把玩,以前就听卢启文说过这是明初的古物,蟾蜍的两只眼睛镶嵌的都是红宝石,价值不菲。
放在桌上没注意,拿起来才发现,这只金灿灿的蟾蜍居然少了一只眼睛。
汪司年满腹狐疑,又放下镇纸环视四周,乳色墙纸上有暗金色花纹,花纹古韵盎然,也不常见。
他记得卢启文不喜欢墙纸,以前自己来的时候,书房里也没有墙纸。
突然间,他豁然大悟:是墙纸!
他回市局协助调查时,跟着涂诚一起看过卢启文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他跟属下们开的一个视频会议。内容全被记录了下来,从房间背景来看,他确实人在深圳豪宅的书房里,而不在汉海。
但如今细细一想,视频背景里只有书桌、背景墙还有桌上的书与这只蟾蜍镇纸,蟾蜍双目血红,两颗宝石俱在。其实这些完全可以作假。卢启文特意在墙上铺了与风水相触的墙纸,不就是为了加深旁人的错误印象,用伪造地点的方式为自己营造不在场的证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