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伤(38)
他不停催促我快点刷牙,快点下楼,快点吃早餐,连到了车上,都要求司机快点开车。
要是有尾巴,他估计早已摇成一片了。
九嫂倒真的是经验丰富,将宋墨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放进了一个大背包里,甚至还带了一支小风扇。
天气的确很热,小朋友的体力有限,兴奋地逛完整个园区,消耗得也就差不多了。
酷暑之下,兴奋都变为汗水,一点点从体内蒸发。他又太小,很多项目都不能玩,只能仰头看着一车车人尖叫羡慕不已。
所幸这家游乐园除了刺激的游乐项目,还有许多小电影和歌舞秀,都是小朋友可以看的。
“还没开始吗?”宋墨怀里抱着新买的毛绒玩具,屁股在座椅上扭来扭去。
我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不要急。”
不大的剧场位子都没坐满,还在不断的进人。我同九嫂说了声去厕所,随后站起来往出口走去。
走廊里还有不少人,都是大人带着孩子,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真是不可思议,几个月前我对人群还满是抵触恐惧,而现在,我已经不再惧怕他们,可以自如在人流里穿梭行走。
上完厕所再出来,走廊里已经不剩什么人,可能是临近演出不给入场了。
“快开始了,妈妈你快点啊!”
往回走的脚步一顿,我整个人僵在那里,心脏忽然失了规律,疯狂跳动起来。
我屏着呼吸转过身,不远处的玻璃门边,一个头上戴着纸王冠,手里拿着塑料宝剑的小男孩映入我眼帘。
他有着细长明媚的双眼,鼻子小巧秀气,已经开始掉牙了,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少了颗门牙,但仍然很好看,特别的可爱。
我恍然在梦里,机械地迈开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太突然,也太惊喜,让我简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就算没有镜子,我都可以想象自己的五官有多纠结,它们在喜与悲间左右为难,无法达成统一。
“我不等你了!”
他没有看到我,继续往前走。
“优优……”我急急叫住他。
他听到这个名字疑惑地停住脚步,当看到是我时,瞬间露出了然的神色。
“是你啊。”
“是,是我。”我在他身前蹲下,抬手无比眷恋地抚上他的面颊,“我终于见到你了。”
不再隔着手机,而是真实的,能看到也能摸到的站在我面前。我眼眶发热,指尖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歪了歪头,眉头逐渐蹙起。
这不像是个开心的表情,狂喜之后,我又开始惶恐。
他是不是不高兴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会不会心里还在怪我这七年对他不闻不问?又或者宁诗向他传输了什么错误观念,导致他对我有所误解?
“优优……”女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又尖锐地响起,“你干什么?”
优优听到声音立马转身跑向对方:“妈妈,这个人好奇怪啊。”
那是个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女人,随意扎着头发,汗水沾湿了鬓发,没有项圈也没有咬痕,是个beta。
我站起身,讪笑着介绍自己:“你好,你……你应该是优优的养母吧,我是他亲生父亲宁郁。宁诗,也就是我的母亲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吧?”
对方看了看我伸过去的手,接着用一种仿佛看神经病般的眼神看向我。
她将优优扯到自己身后:“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关系。我是有老公的,我老公才是优优的亲生父亲!你这个人青天白日的怎么瞎碰瓷啊?”
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有些懵:“不是,宁诗你认识吗?她七年前把孩子交到你们手上,让你们代为抚养的对不对?那天……那天我还跟优优视频过的,你记得吗?”
女人犹疑地盯着我:“视频?”她忽地像是想到什么,“你是说那个有钱的贵妇?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什么七年前啊,我们和她才认识几个月。我也不是优优的养母,我是她亲妈,亲妈你懂吗?他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和我有血缘关系的。”
我不懂。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优优如果是她生的,那我又是什么?
不,如果优优是她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又在哪里?
我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艰涩喑哑:“既然他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视频里要叫我爸爸,为什么要叫宁诗奶奶?”
我还保有一丝希望,一丝她是为了不被夺走孩子而故意骗我的希望。
哪怕我已经全身冰冷,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不是拍戏吗?她看优优外形好,要他演个从没见过亲生父亲,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儿。”女人护着优优逐渐远离我,“她给的钱是很多,但我们也不是卖孩子的。你别乱来啊,光天化日的,你再骚扰我们我可报警了。”
眼前一阵晕眩,我脚步不稳地撞上一旁的墙壁,急促地喘着气,却像是根本没吸进多少氧气一样。
女人拉扯着优优往门外走去,优优不舍地望着近在咫尺地剧场入口。
“不看了吗?”
女人大力扯了他一下,警惕地关注着我的动向,低声道:“看什么看,快走!”
就像我是个变态,随时随地都会冲过去当街抢走她的孩子。
体内的力气恢复一点,脑袋也不再那么晕了,我走出场馆,在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给宁诗去了电话。
响了十几下,我以为她不会接了,正打算播第二个,电话这时却通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忙……”
“我的孩子到底在哪里?”我平静地问她,“优优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只是你找来做戏给我看的是不是?你不知道我到底是和alpha还是beta生的孩子,所以说他是beta。为了取信我,甚至找了个眼睛像我的孩子来假扮他。”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异常艰难。这场骗局把我骗得好苦,甚至比朱璃和向平加起来的杀伤力都来得巨大。
一而再,再而三,俗话说事不过三,很多东西极限在那里,不会有第四次,因为根本承受不了更多。
我已经到了极限,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到底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求求你,把他还给我……”我痛苦地捂住脸,脊柱弯折着,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分明外面这样热,我却整个人都在发抖。
宁诗兴许也有些措手不及,半晌没有出声,耳边只有她轻浅的呼吸。
久久,她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给我一点时间,后天下午两点,在上次那间茶室见,到时我会带他来见你。”
第三十七章
【含羞草的花语,是忏悔。】
我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等身体不那么冷了,撑着一旁花坛站了起来。这时剧场也散场了,九嫂抱着宋墨顺着人流往外走,一眼看到我,迅速走了过来。
“您一直不回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从她怀里接过宋墨,嘴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着:“没有,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里面人太多太闷了,就跑外面透透气。”
九嫂闻言一脸忧色:“那您现在怎么样了?您脸色好像是不怎么好。”
“已经没事了。”
玩了一整天,宋墨傍晚时累得在我怀里睡着了。九嫂打电话叫来司机,让他到大门口接我们。
到了车上,宋墨躺在我腿上睡得香甜。我掖了掖盖在他身上的外套,抬头看向九嫂,告诉她后天我还要用车,去见宁诗。
九嫂闻言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对着我欲言又止。
我温和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她叹了口气:“您现在和朱家往来,先生怕不会高兴。”
我懂她的意思,朱家背信弃义坑了宋柏劳,我作为宋柏劳的合法伴侣,聪明些就该离朱家远远的,不要去撩宋柏劳的虎须。
现在我这样,既讨不了宋柏劳的好,也讨不了朱家的好,两头不着调,很吃亏。
我点点头,道:“我明白,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到了约定的那日,我足足提前了一个小时抵达茶室。这一个小时里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跪坐在那里,望着庭院里的景致发呆。
一个小时后,移门微动,在侍者带领下,宁诗进到茶室,身后并无其他人。
她今天倒是再没有贵妇人的派头,甩了高跟鞋步上榻榻米,一屁股坐在了我对面,带的大包就随意地堆在脚边。
“热死了。”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头几口便喝干了。放下杯子的同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不端着时,倒有些像我幼时记忆力那个“妈妈”。她养我长大,这些年来当然也不全是利用算计。我们也曾相依为命,共食一碗面,共撑一把伞。
我和她,也不是没有温情的记忆。只是走到如今,那点温情早已凉透。
现在的我们,比陌生人还要不堪。
“孩子呢?”我问她。
她看了我一眼,侧身在身旁那只大包里扒拉几下,捧出个巴掌大小,裹着暗红色包衣的事物。
“当初不想让人发现,供得有点远,取来也费了些时间。”解开外面的裹布,露出一只长方形的漆盒,她将漆盒放到桌上,慢慢推向我,“那会儿你引产,剖出来的孩子我验了,是个ab血。就算让你生下来也没用,他活不了的。”
她又侧身翻了翻,从包里取出烟和火机,在我面前点燃了抽起来。
“我不是不知道搞大你肚子的是alpha还是beta,我知道,我七年前就知道对方是个alpha。”
我死死盯着那只盒子,分明悲凉到了极致,却还是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