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满格(31)
等到中场休息过后,下半场开始没有两分钟,坐在休息椅上的鹿照远突然被叫起来了,他脱下裹在身上的外套,走到一旁进行热身运动。
这个位置,祝岚行正好能够看见鹿照远。
恰好,鹿照远也看见了祝岚行。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对上了,鹿照远突然拿起手中的矿泉水瓶,向祝岚行举一举,又拧开盖子,一气喝了小半瓶。
他喝得豪迈,等瓶口离了唇,嘴唇周围带上了一圈细碎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烁烁,让人想要抬手帮他给抹掉。
祝岚行想了会,翻出刚才鹿照远送回的本子,在上边写下“加油”两个大字,举起来,给鹿照远看。
鹿照远凝神看了会儿,看明白了。
他抬起胳膊,先对祝岚行比了个“OK”,再比一个“1”,最后特有力地挥着胳膊,向下一个斜切,哪怕光从这个动作,也能看出鹿照远意气风发,志在必得的心。
祝岚行猜,对方想说……
“这场比赛没问题,我一定进一个球!”
等到鹿照远上场之后,原本可有可无,只是挺热闹的球赛好像陡然好看了起来。
原本22个男人追逐一个球的运动,变成了鹿照远一人见缝插针、过关斩将,试图将球踢进对方球门的战斗。
架好的摄像机已经开始拍摄,祝岚行手里又拿了照相机,一路追寻着鹿照远的身影,不时按下快门。
快门闪烁声里,还有来自隔壁位置的外国人用德语在咕哝:
“18号,18号……今天表现普通,27号,叫什么名字,几岁来着?”
祝岚行一耳朵听见,补了句:
“27号,亮。”
外国人一抬头,又惊又喜:“你会德语?”
“之前在德国留学……”祝岚行想到自己17岁的模样,顿了下,换个词,“之前在德国呆了两年。”
“哦——”外国人脸上油然出现亲切之意,“你刚才说27号叫亮,你认识他?”
“他是我同学,名字叫做鹿照远。”祝岚行解释,“亮是他的小名,可能取自照亮远方的意思。”
外国人听得似懂非懂。
毕竟中文大名无法翻译成德语,也就引申不出“照亮远方”的意思和“小亮”这个小名。
祝岚行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兜这一大圈给外国人解释鹿照远的名字,也许……是场上的鹿照远奔跑得太过潇洒也非常奋力,让他想要和别人聊聊自己认识的这个小朋友吧。
外国人兴致不低:“你们是同学?他还在上学吗?今年几岁?”
祝岚行:“高二,今年十七岁。”
外国人:“哪个学校的?”
这问得就有点过于详细了。
祝岚行看了外国人一眼,说:“实验中学。”
外国人哦了一声:“这是省足协举办的球赛,他是省足协的球员吗?”
这个问题有点问到祝岚行的盲点了。
他拧眉想了想,觉得鹿照远之前既然使用了“邀请”两个字,应该就不是省足协的球员:“不是。”
外国人:“那他在哪里踢球?”
祝岚行:“校足球队里,他是队长。”
这话一出,外国人的淡金色的眉毛就高高挑了起来:“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
祝岚行不苟同这个说法,他觉得鹿照远能踢得这么好,固然绝大部分是自己努力的成果,但教练肯定也有功劳:“校足球也有专业的教练。”
他们一路聊到了这里,祝岚行本来都觉得这个外国人要说出什么了,可等外国人再张开嘴,说的又不是鹿照远的事情了。
他向祝岚行伸出手,补了个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叫比伯,能要一个你的联络方式吗?我是来这里旅游的,但英语不太好,还是第一次看见能用德语交流的人,回头我能问你些旅游地点吗?”
祝岚行也好久没有使用德语了,多少有些亲切。
他和人握手,将自己的号码报给比伯,最后说:“欢迎你来问我旅游的事。”
话音才落,看台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
祝岚行将目光投向球场,看见鹿照远已经一路带球,冲到了对方的半场之后,或许是他跑得足够快,对方刚刚压上前场的后卫还没来得及回防,只有跑步同样迅疾的王开复一路咬着鹿照远。
可惜刚才在更衣室里一副粉丝见偶像的迷弟模样的鹿照远,在球场上似乎一点也没给老前辈面子,一个急停加转身晃过了人,就冲到禁区里头,直面守门员,并用力抡起左脚——
守门员看准位置,朝左边飞扑。
可这是又一个假动作。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抡起的脚,到了球前,已经变得和风细雨,鹿照远不带烟火气,以脚尖向右轻磕足球,足球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尤其是兀自往左飞身的守门员的眼睛里,旋转着,轻巧挂入球网。
“Gooooo——球进了!”
解说高亢的声音蓦然响在球场的上空!
“比赛进行到了58分钟,H市青年少年队踢进一球,场上比分变成了2-1,进球者是青少年队27号的球员,实验中学高二年段的鹿照远同学!鹿照远同学是实验中学的尖子生,多次参加省市举办的竞赛,曾荣获市级奖项——”
解说开口的那一刹那,鹿照远就返身沿球场奔跑,迎接来自同伴的欢呼。
他高高举起了胳膊,对着看台上的祝岚行竖起一根指头,等两人的视线相碰,他再竖起一根指头,让1变成2,最后,握起拳头,狠狠挥动!
祝岚行,你看着,这场比赛我还能再进一个球!
第二十五章
球赛踢到最后, 比分4-3,鹿照远又踢进了一个球, 但他们队还是以1分之差, 输给了对手。
到了散场时间,球场的观众陆陆续续走了,祝岚行估量着鹿照远赛后会有一个聚餐活动, 收拾好背包,拿出手机,给鹿照远发了条“先走”的消息,就顺着人群,离开球场。
才出球场没有多久, 肩膀突然被人自后拍了一下。
祝岚行回过头,错愕地发现浑身脏兮兮的鹿照远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他像刚从泡满了淤泥和绿藻的水里爬出来, 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全吐着汗水, 汗水将他身上沾染到的草汁都给冲开了,左一道右一块,花斑似覆盖在鹿照远身上。
“你怎么出来了?”祝岚行不禁问,“他们没有邀你聚餐吗?”
“邀了, 我拒绝了。反正以后也不一定会碰到,聚餐不聚餐认识不认识完全无所谓。”鹿照远满不在乎, 末了又眯起眼, “你走得这么快不会是以为我要去聚餐吧?”
祝岚行还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才发了短信体贴一把。
不过现在看来,体贴没体贴到位, 还让刚比完赛的人澡没洗衣服没换,匆匆从更衣室赶出来找他。
祝岚行:“还真是这样觉得。要知道你会出来,我就在球场里头等你了。接下去,我们……”
他询问地看了鹿照远一眼,不确定鹿照远接下去还有什么计划。
鹿照远没有任何计划。
他只扣准一个中心:他叫祝岚行出来是帮人散心的,不是真让祝岚行看他踢球的英姿的。
他随意问祝岚行:“今天我出了一个节目,接下去你再出一个节目吧,你有什么想玩的吗?猫咖狗咖电影密室手工制作卡拉OK全部都可以。”
祝岚行抬了抬眼。
毕竟是学生,安慰人的方法青涩稚嫩,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按理来讲,祝岚行实在不应该再利用这件事获得鹿照远的同情。
但获得都获得了……还是继续获得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充电的好事,傻子才往外推。
祝岚行微微一笑:“谢谢你。”
鹿照远看了看祝岚行,挪开眼睛。每回对方说谢谢的时候,总是认真又诚挚,风度翩翩得像是电视里的绅士,让人非常不自在。
尤其是他压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道谢的事情。
好在祝岚行并没有在这点上纠缠,很快往下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去看看,不过最想的……还是运动吧,运动使人健康快乐。”
失明的人想运动,总是不便。
但他不运动,并不只因为不便。
眼睛失明了后,那种自心底而生的惶惑与周围人将他当成易碎品与残废的颓然,就像是藏在黑暗里看不见又真实存在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啃食他的精神。
可失明之初,正逢内忧外患,他只能塑造出一个更冷硬的外壳,将自己装进去。再自心底用尺子测量规划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在这种时刻,连通过运动发泄,都变成了种奢侈的事情。
那段时间,他先是不敢运动,害怕这种在健康时候人所必须也寻常的东西,在失明之后会被人为制造“意外”,变成他的催命符;后来他终于解决了那些狗屁倒灶事情,时间也过去许久,运动对他也遥远陌生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现在,结果又多出了个充电的问题。
运动和他还真像是牛郎与织女,相亲相望不相会,至于鹿照远……祝岚行瞧了眼人。
可能是鹊桥吧。
得对鹊桥好一点,不然人就撂挑子了。
他顺势说出了对鹿照远的关怀:“但你会不会太累了?”
鹿照远并没有辨认出祝岚行眼中的深意,但一听运动,他就来了兴致:“不用担心我累,反正你看着也不是很强的样子,不至于让我累到哪里去。不过你想做什么运动?你篮球打得还挺好的,但也没看你和班里的人一起玩。”
祝岚行并不生气,大方点头承认:“我身体不好,一旦运动过量就会低血糖晕倒,不好时刻让别人照顾我,所以在学校就不怎么运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打打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