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月光(8)
但李铮说完就觉得不妥,倒不是猜到几十刀对Lou也不便宜,而是那家旅馆他只是听别的同学说过收费不高,但环境也很差,卫生设施倒是其次,主要是还聚集了很多底层三教九流人士,毒.品,卖.淫。
“今天你还是先住我那里吧。”李铮道,“明天我帮你问问大卫,看能不能安排住处给你。”
男孩拧来拧去的手指停住,顿了片刻才小声说:“谢谢。”
雪路难行,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人间。
李铮开了车内暖风,男孩拘束地坐在副驾,头发上的雪渐渐融化成水,他可能不舒服,抬手碰了碰鬓边,又马上放下了手,好像怕被李铮嫌弃。
李铮示意挡风玻璃前的纸巾盒,说:“纸巾可以用的。”
“谢谢。”男孩只抽了一张,擦了擦耳边要滴落下来的雪水,然后把纸巾团在手里,捏了一路。
到了李铮的住处,雪大到进门停车都费了一番功夫。
进到温暖如春的室内,男孩在门口不知所措,向房内和楼梯张望,像是怕家里的人对贸然来访的他进行苛责。
李铮帮他拿了拖鞋,说:“别紧张,我一个人住,没有别人。”
男孩点头,弯腰换拖鞋,脱掉鞋子后,露出右脚上破了洞的袜子,他迅速把脚塞进了拖鞋里,然后才偷偷看看李铮。
李铮假作没有看到,说:“进来坐吧。”
他带着男孩进来,一楼客厅昨天刚打扫过,到处都一尘不染,男孩左右打量,充满了好奇。
“你要喝点什么?果汁还是酒精饮料?”李铮很少在家里接待客人,也有点新鲜,忽然想到,“不对,你几岁?”
男孩说:“过完这个春节,我就十八岁了。”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李铮去厨房找了牛奶,倒在康宁锅里,开火加热,又顺手烧了一壶开水。
“你也喝热水吗?”男孩跟在旁边看他,说,“我爷爷奶奶和妈妈,也都只喝热水。”
他这是没话找话,笨拙地和李铮套近乎。
李铮道:“你是祖父母那辈就移民来美国了吗?”
男孩点头道:“对。”
“我听大卫说,你在芝加哥剧院做演员,”李铮问,“是哪家剧院?”
男孩很小声地说了个剧院的名字,低着头。
李铮没有听说过,能想到是那种旺季也只能一个月勉强演出几场的小剧院。
但他还是问:“你都演过什么剧目和角色?”
男孩猛然抬起头,眼睛都比刚才亮了许多,道:“我演过很多的!”
他数了好几部剧和角色的名字。
有的李铮听说过,有的从没听过。
“你才十七岁,”李铮由衷道,“就已经有这么多舞台经验了,你真的很厉害。”
男孩的脸颊绯红,他用他那双只有绝顶天分的艺术家才能雕琢出的漂亮眼睛盯着李铮,眼神里满是小小的骄傲和欢喜,不像是李铮夸赞了他,倒像是他在用眼神肯定李铮:你,很有眼光。
从下午见到起就一直怯懦小心的气场陡然不见,他露出了明亮而桀骜的那个自己。
康明锅弥漫出了奶香气,氤氲的玻璃把外面的风雪隔绝开来。
李铮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这双眼睛,这个雪夜,这位奇妙的男孩,蛊惑了。
男孩站在厨房门口,从李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身后,被自己随手贴在外面走廊墙壁上的电影海报。
那是两个月上映的《Total Eclipse》(中文译名:心之全蚀)。
第八章 小楼
四合院里。
“下雪了。”李铮忽然道。
南山闻言,也朝窗外看去。
北京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他迟钝地回过头来又看李铮,脸上的表情尚有些发怔,他已被李铮带进了回忆的氛围中去,李铮却打算结束在这里。
南山对接下来的发展很是好奇,忍不住问:“这样一个美少年住进你家里,你就顺理成章把他推倒了?”
“怎么可能?他才只有十七岁。”李铮这样说着,没有继续讲的意思,抬手把最后一泡普洱倒在杯中。
简直了!南山有种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的失望。
他刚才说自己的初恋,掐头去尾只说主线剧情,简单粗暴。
和他完全不同,李铮把和Lou的初遇描述得万般旖旎,南山在倾听中一度忘了故事的主角之一是他现在的心仪对象。
他只作为一个纯粹的听众,沉浸在这场风雪不侵的浪漫里,当李铮的讲述在电影海报上画句点戛然而止之时,他甚至还产生了点惋惜。
这么美妙的开始,最后为何没能在一起?
“你们编剧真厉害,都是刀子剜心的回忆,你们讲出来都比我们普通人有意思。”他不甘心道,“我强烈申请,要重新讲一遍我的。”
李铮边喝茶,边哭笑不得道:“你够了,这有什么好攀比的?”
南山也说不清楚,是嫉妒Lou多些,还是嫉妒李铮真有这么难忘的一见钟情。
他愤愤道:“让我再讲一遍,我也能讲得很动人,虽然最后是我被背叛得很惨,可刚开始也是很美好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好讲,未必比你这段差。”
“今天就不了,我和画廊经理人约了九点视频,要谈点事。”李铮的画廊和酒庄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代为打理,但他自己并不偷懒,每周都要过问两三次。
南山看看时间,马上就要九点了,他只好收了茶具离开,走到门边,又退两步,从屏风后探进脑袋来,问李铮:“那下雪了,明天还要去开会看电影吗?”
李铮却似有点走神,慢半拍才答他:“组委会没通知明天有活动,不用去了。我明天下午要出门,约了人吃晚饭。”
“是谁?”南山问。
李铮板起脸来,说:“管闲事,小费没了。”
南山笑着跑了。
他收拾妥当,去前面酒店本部吃工作餐,吃完还回来,他的房间就在四合院正厅对面的南倒房。
已经十点出头,正房关了灯漆黑一片,李铮睡了。
南山这才算是正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睡是不急着睡的,回房间打起了游戏。
夜深人静,外面一阵阵落雪的沙沙响声,下得还挺大,明天需要早点起来,叫人来除雪。
当代年轻人总是要熬过十二点,早睡一分钟都觉得今天亏待了自己。
到十二点半,南山才扔了手机就寝,合眼听着下雪声,忽又回味起李铮讲的故事。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着边际地想了一阵,南山又把手机拿过来,搜了下关键字:1996,纽约。
当年一月份,纽约迎来了半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大雪暴,积雪厚度达到数十厘米,对出行和生活都造成了困难,甚至还有人被冻死。
整座城市被迫大面积停课、停工。
这是在互联网上能找到的,对那年那月那场雪的记忆。
所以那晚以后,李铮和被他收留的男孩Lou,也许会因为雪暴而出行困难,李铮不能去上课,那部迎新春短片也没法正常拍摄,火车航班都停了,Lou也回不去芝加哥。
那Lou会找到其他住处吗?或是,他们两个一起被困在李铮的家里?
独处的两个人,会发生什么?李铮说没有推倒对方,那是被推倒了吗?
越想越精神的南山服了。
神级编剧李叔叔真是对得起拿过的奖杯,只是讲了个相遇,就把他的好奇心完全吊了起来。
后来到底怎么了?!
次日雪霁天晴朗,上午李铮关着门,练了半天书法,等午睡醒了,又要出门。
因为明确说了是私人约会,南山也不好再厚脸皮地跟去,目送李铮上了车,他才垂头丧气回院子里等着,感觉自己宛如一个深宫怨夫,异常的空虚寂寞冷。
说来李铮话并不多,多数时间喜欢安静,但和他在一起,常常让人有自己时刻都在被关心的感觉,在他面前不小心失言说错话或是做了不得当的举动,他也从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和这样的人普通相处都已经是一件如沐春风的事,如果谈起了恋爱,只怕是天上人间哪里也没在他身边舒服自在。
那位Lou,竟然最后会舍得和李铮分开,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在简宁川说“甜点倍儿好吃”的法式餐厅里,李铮和他见了面。
因为昨天下了雪,简宁川找到机会穿一年到头穿不到的雪地短靴,还特意戴了顶皮毛一体的雷锋帽,打扮得活像一个从北极圈来的爱斯基摩人。
就为了好看。
在室外还凑合,他得意洋洋,臭屁地问李铮:“我这帽子好看吗?”
李铮:“好看。”
简宁川:“这靴子是限量的联名款,帅不帅?”
李铮:“帅。”
等进了餐厅,室内温度高,一落座,简宁川把帽子一摘,整个人直冒烟,哼哼唧唧道:“干爹我好热,这靴子要把我捂熟了。”
李铮说:“请服务生帮你找双一次性拖鞋?”
简宁川拒绝:“我不要,吃法餐穿拖鞋,我太丢人了。”
结果就是,雪地靴由服务生收走暂时替他们保管。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下,简宁川穿着李铮的鞋,脚后空两指还多。李铮穿了双服务生临时找的拖鞋。
隔壁其他客人看到,不至于大声议论,但也会稍稍面露诧异。
简宁川愧疚地看着李铮。
李铮倒不觉得有什么,看他这样子,故意说:“都多大了?还得我为你做这种事。”
“干爹,我爱你,全世界我最爱你了。”简宁川对他疯狂比心。
李铮道:“知道了,不是说你请客?我要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