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丑闻(36)
前几年,房间按她的意思改过,进门是一个很大的更衣室和化妆间,再打开里面的门,才是卧室。
徐升经过左右两面巨大的镜子,以及徐可渝空置已久的化妆台,打开卧室门。
步入卧室前,徐升的脚步顿了顿,把更衣室的灯关了,才走进去。
徐可渝的房间装修风格和家中其余地方全然不同,是浅蓝和白色调的,到处充满柔软的摆饰,像春日小雨后的蓝天。
改造时动静很大,母亲颇有微词,但她对徐可渝总是比对徐升温柔一些,而徐可渝难得十分坚持,她也没多反对。
徐升踩过浅色的羊毛地毯,经过了用浅米色丝绒套罩住的三角钢琴,来到徐可渝床边,俯身下去,拉开了白色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个铁盒子,盒子上还挂着一把小的密码锁。
徐升将盒子拿出来,发现盒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密码是你的生日”。
徐升把纸条放回去,打电话问了江言。
江言在那头找了半分钟,告诉徐升:“明天,六月二十日。”
徐升愣了愣,将密码调到0620,锁打开了。
盒子分左右两格,左边的格子大一些,陈列一堆很旧的东西。
每样旧物都封在塑料封口袋中,口袋上贴了纸条,上面写着物品来历。
一枚有磨损痕迹的黑色纽扣,标注六年前的某一天,“第一次收到的第二颗纽扣,我很开心”。
反面也有一张贴纸,“代表徐可渝和汤执要永远在一起”。
一张叠好的发黄的作业纸,七年前某天,“第一次传的纸条”。
徐升打开封口袋,将作业纸展开,纸上有两种字迹,上面是徐可渝的“谢谢你”,下面是很清秀的字,用黑色水笔回答“不客气,伍洋是傻逼,不用管他”。
然后徐可渝又写“晚上我请你吃饭好吗”。
汤执回她:“不吃不吃,后天考试我要复习。”
纸很旧了,看起来有点年头,徐升叠好了,重新放回去。
还有切下来的半块橡皮,几根铅笔芯,汤执的满分考卷,“因为这场考试,又一次没有答应我一起吃饭,偷偷把考卷藏回家了”,以及一个很小的塑料碘酒瓶。
碘酒瓶的日期是六年前,“汤执在校外跟人打架了,受了处分,一定是因为我”,空了一行,徐可渝又写“对不起”。
徐升简略地看完了左边格子,又看向右边。
右边的格子只放了两个信封,徐升打开上面那封,展开信纸,徐可渝手写了一封信给汤执。
“汤执,”她写,“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离开你很久了,明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其实我知道,我哥哥要拆散我们,他永远都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
“他要送我去医院,我也不会去的,想让我把你忘记,还不如把我杀了。
“你不要太为我伤心,我已经获得了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和你结婚。
“我活着的时候,妈妈和哥哥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关心,只有你关心过我,虽然我们分开了一小段时间,但是我知道,你也是一直爱着我的。
“我留了很多我们爱情的纪念品给你,你想我的时候,就可以看一看。
“我妈妈活不久了,她有一半财产是我的,我死了,这些钱应该给你。她留下的钱和股票,你和我哥必须一人一半,谁都抢不走我们的东西。
“等我妈妈走了,你就去找我哥,把属于我们的东西要回来。我这里有一份关于我哥的东西,只要你拿给他看,我哥从小就想继承外公的事业,想得要死,一定会把钱给你的。你放心,这都是我们应得的。
“你以后不要结婚了,你也不想结婚吧。我们这样深深地相爱着,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汤执,我爱你。”
落款徐可渝,时间是她与汤执举行婚礼的夜里。
徐升放下了信纸,拆开另一个信封。
另一个信封大一些,厚一点,徐升拿出了一叠看上去比汤执和徐可渝的纸条更旧的、对折这的。
纸张有一种令人不适的触感。
他找到了对折的中心,打开看,是一份亲子鉴定结论。
检验人写着徐升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见的、他的曾用名,以及做了他八年父亲的人的名字。
徐茵曾对徐升保证过,她已经处理掉了,原件、复印和扫描件,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们现在都不在了,”那是徐茵唯一一次在徐升面前哭,“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
“已经过去了。”她说。
徐升翻到末页,看到了“不支持检材1是检材2的生物学父亲”。
徐升的情绪并没有太多波动,只是觉得徐可渝可能是受苦太少,想法全都令人失笑。
实际上,徐升十二岁听徐茵告诉他她和父亲离婚的真实原因时,心情一样很平静。
他童年时很擅长转移注意力。
徐茵说她听徐鹤甫的话,怀了徐升生父的孩子,他仍旧不愿和徐茵结婚,却想留下孩子,逼徐茵和他最器重的下属结婚的时候,徐升实际上在想自己被徐鹤甫让人拆掉的、徐升从首都带回来的航空模型。
国际空间站和太空基地,用塑料线连在外面的宇航员。
宇航员进行舱外活动时必须要两个人,可以互相帮助,互相照顾。
所以另外一个宇航员正在舱门口,露出上半身,还没完全出来。
徐升冷静地把检验报告重新叠起来,放回了信封里。
他有些想笑地想,如果汤执带紫外光手电筒进来,照盒子和纸,能发现很多枚徐升的指纹。
徐可渝留了这么毫无意义而可笑的东西给汤执。
徐升想。
他当自己没做过把东西拿走的决定,将信封放回去了,放到原来的位置,把徐可渝所谓的爱情证据放回了原处。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徐升把碘酒瓶的小袋子拿出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接着,他为徐可渝锁上了盒子,调乱密码锁,用盒子压住了纸条。
关上抽屉时,徐升突然听见卧室外有声音,便下意识地关了灯,就着没拉完整的窗帘外的月光,走到钢琴旁的木质屏风后,透过屏风的缝隙,往门的方向看。
没过多久,卧室的门又被打开了,可能是对徐可渝的房间不够熟悉,汤执过了一会儿才打开灯。
汤执穿着绸质的睡衣套装,看起来洗过澡了,四下张望一番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鬼鬼祟祟得有点好笑。
汤执走了一遍徐升走过的路,俯身拿出了盒子,坐在地毯上,又发现盒子有密码锁,探头过去,把纸条拿了出来,样子很傻气。
打开了密码锁,把锁放在地上,拆开了生日礼物。
汤执看爱情证物,看得比徐升还草率,徐升可以看见他的脸。
读完纽扣封装袋上的说明,汤执露出了被惊吓到的表情,抿起了嘴唇,有点受不了似的迅速把袋子放了回去,没再看剩下的东西,拆开了信。
他抓着信纸,犹豫地看了一分多钟,然后拆开了徐升的亲子鉴定书。
过了几秒钟,徐升听见他很轻地念出了徐升以前的名字。
“谁啊。”汤执有点莫名其妙地说。
然后他翻到鉴定书第二页,愣了愣。
徐升想他应该是看到了那一页上贴着的徐升小时候的照片。
徐升很清楚地看到汤执笑了。
“小时候怎么这么傻啊。”汤执发表了很危险的发言。
但很快,汤执又没再笑了。他翻到前面看了第一页,然后坐在地上,抓着报告发了一小会儿呆。
过了片刻,汤执好像做了什么决定,把东西放在一旁,站起来出去了,没有关灯,好像是出去拿什么东西。
徐升没动,只等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汤执就回来了。
汤执右手抓着不知什么东西,左手拎起盒子,把盒里的东西倒空了,又把鉴定报告塞了进去,拿着盒子站起来。
四顾后,他走到离徐升站的屏风很近的位置。
徐升起先不知道汤执为什么过来,汤执把捏着的软烟盒丢在地上,露出手心的塑料打火机,才想到到,整个房间只有屏风旁有一小块露着大理石地板的区域,而汤执可能是要找个没有易燃物品的地方。
汤执半蹲着,那起盒子里的报告原件,拇指摩擦了几下,打出了火苗,火苗很小,碰到了纸的尖角后,没多久就着了。
徐升其实离汤执很近,甚至可以看清汤执有点平的唇角。
看清眼睛、睫毛,看清他很白很瘦的手。
看汤执自作主张地把着了火的纸丢进了徐可渝的铁盒子里。
火烧起来了,发出很小的噼啪声,烧得往里卷,照红了汤执的手。
汤执捡起地上的烟盒,倒了一根烟出来,咬着点燃了,像个混混一样蹲着抽烟。
抽了几口,汤执突然放下烟,咳了几下,骂了一句脏话,又继续抽了。
徐升闻到灰烬和烟灰的味道。
很快,纸烧没了,但是汤执的烟还没抽完,他蹲着抽完了烟,把烟蒂按熄在铁盒里,发几秒钟呆,拿起了铁盒,去了浴室。
徐升听到水流的声音,后来水流声停了。
片刻后,汤执拿着盒子走出来,哼着怪腔怪调的歌,经过屏风,走到了床头柜旁,把爱情证物和信全放回原处,重新把盒子放回去。
汤执俯身时也在哼歌,徐升看见他背上凸起的脊骨,突然想起有一天夜里,可能是婚礼的前夜,在楼下,徐可渝把汤执压在沙发里。
徐升让徐可渝上楼,她听话地走了。
汤执仰着脸,用手遮着眼睛,呆呆坐了很久。
那时徐升是觉得汤执很麻烦,好像就他一个人事多。
碰他几下能怎么样。
徐升想起自己问徐可渝“你喜欢他什么”,徐可渝说“他很善良”,“也很厉害”。